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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逃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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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韵之走出山洞,才惊觉这片树林布局远比想象中复杂。虬枝盘结,路径难辨。
她沿着小径摸索前行近一个时辰,非但未能脱困,林木反而愈发浓密。先前遭遇狼群的阴影挥之不去,若再遇上,没了拓跋余,她恐难逃葬身狼腹之厄。权衡之下,她决意先寻一处隐蔽之所暂避,待天明再寻出路。
终于觅得一个被厚厚枯枝败叶掩蔽的树洞,大小刚够容身。她拾了些干柴,生起一小堆篝火取暖,而后疲惫地倚靠洞壁,陷入沉思。
拓跋余虽知她女儿身,但从方才试探来看,应不会向赵瑾言泄露此秘。日后只需避而远之,料想也无大碍。
想起赵瑾言,她离营已久,不知军中是何光景。他若发现她失踪,会否派人来寻?抑或……只当她已战死沙场,弃之不顾?
沈韵之用力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自嘲一笑:于他而言,自己不过区区一小卒,何值挂怀?
她阖上眼,强迫自己休憩,盘算着天亮如何脱困。倦意如潮水般涌来,意识渐渐模糊。
……
同一片夜色下,赵瑾言率人寻到了沈韵之与拓跋余曾落足的山洞。
篝火余烬尚带微温,显然离去未久。
李魁仔细勘察周遭,回禀道:“主子,洞中之人离开约半刻钟,约二十余众。然……属下未能判断沈都尉是否在内,请主子责罚。”
赵瑾言步入洞中,目光落在那铺着干草的地方。他俯身拾起几片碾碎的草药残屑,置于鼻尖轻嗅,眸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取出手帕拭净手指,沉声道:“带人散开搜寻,沈韵之……就在这片林子里。”
“遵命!”李魁领命而去。
……
这一觉,沈韵之仿佛沉睡了数月之久。
她昏昏沉沉地蜷在树洞中,只觉一股蚀骨的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本就大病初愈,又经河水浸泡多时,上岸后仅着单衣在寒林中穿行,岂能不病?
她紧抱双臂,屈膝竭力汲取微薄的热量。面前篝火早已熄灭,唯余几点猩红火星明灭不定。
脑袋似灌了铅般沉重,意识不断拉扯着她坠入更深的黑暗。然而一个声音在心底嘶喊:不能睡!好容易挣脱拓跋余,若因区区风寒命丧于此,日后有何颜面言及自己是赵瑾言教导出来的人?
她拼命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却一片模糊。不及探试额温,她咬牙扶着粗糙的树干,试图站起。一次,两次……双腿虚软如绵,徒劳无功。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不能放弃……若就此倒下,岂非便宜了那些仇敌!
她将指甲狠狠抠进树皮,借那钻心之痛榨出最后一丝气力,终于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望着树洞外洒落的银白月光,沈韵之唇边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然这微弱的喜悦尚未化开,更猛烈的眩晕便如重锤击顶!
她死死抠住树干,指尖沁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只凭一股意志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就在她身形摇晃,即将后仰之际,洞外枯枝“哗啦”一响,一道熟悉的身影拨开遮蔽的枝叶,赫然出现在眼前!
沈韵之怔怔望去,疑是幻觉。直到那人疾步踏入,将她冰冷的身躯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她才真切地感受到——是他!
“元帅……”她声音嘶哑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您终于来了。”
赵瑾言听得这声久违的“元帅”,心头微动。自他让他当上五品都尉,沈韵之始终与他保持着刻意的疏离,目光闪躲。此刻这声呼唤,竟令他生出几分慰藉。
他察觉她手脚冰凉如铁,低声问:“可还撑得住?”
沈韵之意识虽模糊,却听清了他的话。她虚弱地牵了牵嘴角,喃喃道:“能……拓跋余……在前面山洞里……发现我……女子……”
女子?赵瑾言一怔,只当她烧糊涂了呓语,并未深究。他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出树洞。
恰逢李魁折返,单膝跪地:“主子,四周未见拓跋余踪迹。”
赵瑾言环视周遭参天古木,眸光深邃:“无妨,他应已远遁。”言罢,抱着怀中冰冷的身躯,径直朝惠阳城方向行去。
……
待众人返回城中,老军医早已在府邸厢房内等候多时。留守营中的游击一闻赵瑾言寻回沈韵之,便立刻将老军医接至城中,万事俱备。
赵瑾言抱着昏迷不醒的沈韵之踏入厢房,游击急迎上前,见她人事不省,焦灼道:“她如何了?可是拓跋余那厮……”
赵瑾言未答,只小心地将沈韵之安置在洁净的床榻上。
须发皆白的老军医背着药箱颤巍巍走近,一见榻上之人,便忍不住叹气:“唉……这……怎地老头子每回见她,都是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
游击忙将他搀至床边:“老家伙,少啰嗦,快瞧瞧!”
老军医也知轻重,顾不得虚礼,放下药箱便搭上沈韵之的腕脉。片刻后,他捋须道:“无大碍,风寒侵体,歇息一夜便好。”
游击长舒一口气。毕竟沈韵之是与他并肩作战之人,未能护其周全,他心中始终有愧。“如此便好!老家伙,速速开几剂祛寒的方子灌下去!若她再有差池,我唯你是问!”
老军医白了他一眼,转而看向赵瑾言,语气带着责备:“老头子让你好生看顾她,为何每回见着,仍是遍体鳞伤?你是将老头子的话当了耳旁风,还是嫌我老迈昏聩,言语无用了?”
赵瑾言拱手一礼:“军医言重了。”
游击见他竟被如此质问,正欲辩驳,却被赵瑾言抬手制止。
“劳军医尽心救治。瑾言……日后定当谨记教诲。”赵瑾言语声沉静。
游击何时见过他这般“低声下气”,竟是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小卒?心中顿感憋闷:“瑾言!这与你何干?是她执意留在军中!沙场刀兵,受伤在所难免!老家伙,你也忒不讲理!”
赵瑾言未及开口,老军医却似未闻游击之言,兀自将手中布帕浸入温水盆中。他起身从药箱中取出几味药材,道:“你二人且先出去候着,待老头子需用时再唤。”
“你……”游击气结。
赵瑾言拉住他,一同退出房外。
一出门,游击便忍不住抱怨:“瑾言,你不觉得这老家伙待小哑巴……过于偏宠了么?分明是她自己不慎受伤,却将你斥责一通!还有,每回替她治伤,事必躬亲,从不假手他人!这老懒虫何时这般勤快过?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赵瑾言踱至院中石桌旁坐下,命人奉上清茶,自斟一杯,缓缓啜饮:“沈韵之相貌清秀,性情温和。军医……许是觉得投缘。多加照拂,也属常情。”
游击凑近坐下,压低声音道:“非是我不许他关照,只是古怪!自打……我姑姑去后,老头子便长居军营,对军中男子,包括你我,向来没好脸色。唯有对着安阳和妇好时,才会露个笑模样。这小哑巴身上有何特异之处,竟能让他如此破例?”
赵瑾言闻言,握着茶杯的手微顿,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那紧闭的房门。
恰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老军医板着脸走了出来。
赵瑾言立刻起身迎上:“军医,如何?”
老军医抹了抹额角的细汗:“已为她施针驱寒,应无大碍了。只是身上几处外伤,需半个时辰后再敷药。营中伤患堆积,老头子耽搁不得,得即刻赶回。”他从药箱中取出一瓶青玉膏药递给赵瑾言,“此药你拿着,半个时辰后想法子替她敷上。老头子看过,臂上与腿上的伤略重些,其余创口已处理妥当。你先进去瞧瞧她,老头子与游击还有几句话交代。”
赵瑾言颔首接过,侧身步入房中。
待他入内,游击忙问:“老家伙,有何吩咐?”
老军医又抬手擦了擦汗,游击见他神态异于往常,正欲细问,却听他突兀开口:“这几日……可有妇好的音讯?她可曾说何时过来?”
游击皱眉:“老家伙,你莫不是糊涂了?如今战火连天,妇好此时过来,岂非置身险地?”
老军医恍然般连连点头:“是极,是极……”
游击更觉古怪:“老家伙,你到底怎么了?可是营中遇到难处?若伤兵太多,我替你多寻几个帮手便是。”
老军医似回过神,瞪他一眼:“你若能少惹老头子生气,我便什么难处也没了!哼!”言罢,拂袖转身,不再理会。
游击一番好意反遭抢白,气得一甩袖子,朝另一方向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