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长不大的小孩（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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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屿舟。”贺霖筱追了出去。“人一定要有远大梦想才配活在世上吗？”
庄屿舟没有回应她，他径直走进杂物间，翻箱倒柜，嘴里念叨：“灯泡，灯泡。”
“庄屿舟，你不要这样！”贺霖筱上去攥住他的衣角，“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或者，我再备考一年？等DG工大有了名额……，或者，或者，我可以努努力，我去考开成京义……”说到最后几个字，她自己都听出来声音里的虚无。
“贺霖筱！”庄屿舟的手重重拍向置物柜，震起柜体表面的灰尘，“你在讲什么天方夜谭？开成京义有这么好考吗？”
“那我继续考KU，我本来就是要考KU的。”
“你把人生当什么？游戏存档吗？说换专业就换专业，自己的努力说放弃就放弃？你有父母托举，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吗？”
“为什么不行？”她执拗地仰起脸，眼里满是天真的倔强，“爸爸说过，他工作就是为了让我有重开的底气！”
“可我没有！”他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吼声，“贺霖筱，我没有！”
贺霖筱被庄屿舟眼里的黑雾吓住了，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像深渊一般。
“人有没有梦想都配活着，但没有念想会活得很累！”庄屿舟逼近她，庞大的阴影如鬼魅吞噬她，“你不是想知道别人为什么说我阴暗吗？”
贺霖筱不自觉地浑身颤栗，步步后退，眼前的人仿佛不是庄屿舟，像是被什么邪祟附体。
“你试试在凌晨四点起床。”庄屿舟的大掌掐住贺霖筱的后脖颈，指腹摩挲着那一截脆弱颈椎。“一天打4份工，催命一样赚钱，赶课。”将她压进墙壁里，脊椎紧紧贴着墙壁，连防撞墙纸上凸起的纹路都要被压扁，禁锢得她无法动弹。
“你以为只是早起打几份工那么简单？”他说着，抬起手，指节滑过贺霖筱的唇，“被打了我高高兴兴收钱，甚至都想要不故意惹人嫌，被打，好获得更多的赔偿金。”声音越来越自嘲，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扭曲的笑，“什么能赚钱，我就去干什么，爬满蛆虫，浸满尸液的脏活，你要去试试吗？”
不等贺霖筱竖起寒毛，他近乎压迫的吻碾了过来，舌尖顶开她的齿列，唇舌侵略她的每一寸。不同以往，这次是强硬的，一丝换气的缝隙都不愿意留给她。
贺霖筱整个人瘫倒在他怀里，感受到了他的恐怖。
“贺霖筱，我爱你！”庄屿舟似乎有了点理智，喘着气抵住贺霖筱的额头，眼眸深不见底，“我是要和你永远在一起的！”又好像只是理智的回光返照，给了她几秒的呼吸，又掐着腰按回墙里，继续啃食。“不要让我失去唯一的念想。”嘴里呢喃着，每说一句话，吻回来的嘴就深一分。“既然要为了我放弃，那为什么不能为了我……”
“唰——”背后，传来箭矢的呼啸。
一支箭猛然穿透庄屿舟的胸膛。
背肌因疼痛而痉挛，使得他佝偻起身躯，恍惚看见自己胸前绽开的血花在毛衣上缓慢扩散。
他愣怔地向后望去——逆着光，一个寸头少年，高举弓箭，居高临下，蔑视着他。
“没出息！”少年说。
贺霖筱觉得自己的脑浆像糖稀，晕眩感不断蔓延。突然，身上的力道减轻，抬头看庄屿舟时，他正背着脑袋，眼眸盯着身后，像是在和什么东西对视。他松开了她，像失了魂，踉跄地退后一步。
“霖筱，对不起。”
感受到撤退的动作，贺霖筱死死攥住庄屿舟毛衣两边，不让他走。
“你对不起什么？刚才的举动吗？”她低下脑袋，咬着唇，止住有些颤抖的手，“是吓人了些，但你做什么我都接受，我又不像你那么多讲究。”
“对不起。”庄屿舟机械地说着，眼神空洞，她又看见了那日镜子里的庄屿舟，眉宇间写满愁绪。
贺霖筱不懂，明明她的意愿是和他待在一起，异地恋成功率那么低，她的想法有什么不对？
“庄屿舟，你在想什么？”贺霖筱去捧他的脸，“我为什么一点也不懂你？你可不可以明说？”眼睛来回在他脸上扫，势要将他看个究竟，但总摸不透他的想法，他为什么有这样的能力？
“失去唯一的念想是什么意思？”她问。
庄屿舟眉目低垂，眼睛直直地盯着贺霖筱，眼眸震颤了几下，开始晃起脑袋，像是在挣脱又像是在她手里蹭。
“没什么，我脑子不清醒，胡乱说的。”庄屿舟叹了口气，又说，“霖筱，那是我自己要解决的事情。”掰开她的手，“你不该把你父母给你的底气用来做这种决定。”喉结滚动了一下，“至少，不应当为了我。”退后了两步，“对不起，霖筱，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自己回去，好吗？”
贺霖筱像是被当头泼了盆冷水，恐惧感袭来，浑身颤抖，执拗地跟上去，试图抓住他：“庄屿舟，你不要这样，我好陌生！”垂首茫然地找突破口，“庄屿舟，我也爱你！我只是在表达我的意愿。”
“我现在承受不了你的意愿，我需要一个人待会儿。”庄屿舟推开她，“你回去。”
转身，踱步回了房间。
“哐当——”
门关上了。
空气里，只有灰尘还飞扬着。
贺霖筱从杂物间出来，一个人影僵在那里，抬头，对上程君河的眼睛，表情活像见了鬼。
空气一度陷入尴尬。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我也是刚知道他那半年过得那么惨。”程君河挠着手肘，吐出一句话，变相承认他的“听众”身份。
贺霖筱顾不得羞愧，三步并作两步往庄屿舟的房间走，按动把手，有股阻力，她打不开。
“庄屿舟，你开门！”
贺霖筱控制不住地哽咽，眼泪“啪嗒啪嗒”涌了出来，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下一下拍打着门。
门“哐哐”作响，却好像传不进里面。
“庄屿舟，你不要这样！你答应我要在我回国前陪我提前过生日的！我们还有好多地方要去，我不要和你fen……”
程君河一个箭步冲过来，拿衣袖捂住贺霖筱的嘴：“哎哎哎！说不得，说不得！”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却很坚定，“他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可是…”贺霖筱吸了吸鼻子，“他现在把门一闭，给自己关里面了！”
程君河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她这副样子，连他都忍不住想上手摸摸脑袋，让她不要哭。庄屿舟那么没毅力的人，哪里会舍得放掉。光听他们在杂物间吵的这一小段激烈…激情……总之，大概能猜到全貌。
程君河把贺霖筱拉远了些。
“你也听到他的自述了，他那么苦都没有放弃。你有人兜底，怎么选是你的自由，但……”
“换作我，情绪上也不能接受，甚至觉得你有些把学业当儿戏。”程君河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
“谈恋爱不就是默认对方会介入你的人生吗？他不论站在什么立场，都会生出对你人生负责的想法。”
“其实，你不是想不明白，是太害怕了，对不对？”
“我，我知道这很不理智。可是比起和他分别……”喉间哽了一下，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又坠了下来。
程君河拍了拍贺霖筱的肩膀，果然，人，有时想得再明白，也会在感情中失去理智。
“他是不是对我很失望？”贺霖筱抬头问。
“我回答不了，但是有一点，我觉得，人不一定要有远大的梦想，人都是有缺陷的。”
程君河看着对面。
“霖筱，你等等他，他一个连章鱼小丸子吃四个还是六个都要犹豫一会儿的人，对他越是重要的东西，越是要思考很久。”
“男人呢，说想一个人待会儿，就只是想一个人待会儿。”程君河语气轻松地耸耸肩，“等他自己想明白了，第二天照样能乐呵呵的，你不用那么担心。”
“再说了，你一个‘拍一拍’就能哄好的人能有什么毅力？你随便一哄，他不就缴械投降了。”
“这就是你们处理情绪的方式？”贺霖筱问。
“算是吧！”
“这不是我的处理方式。”
贺霖筱知道庄屿舟，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都能在心里弯弯绕绕半天的人。她抬起眼睑，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瞳孔里已经燃烧起一簇火。
“他比我能胡思乱想！”贺霖筱说着，突然转身，走向杂物间，发出一顿“叮铃咣啷”金属碰撞的声，没等程君河探脑袋进去一探究竟，人已经拎着一把扳手，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出杂物间，下一步往庄屿舟的房间冲去。
“等，等等！你要干嘛——”
只见贺霖筱挥舞起手里的扳手，金属的光芒在掌心一闪，狠狠砸向门把手，火星四溅，锁心崩飞的瞬间，一个利落的旋踢，踹向门板。
毛绒拖鞋在空中划出一道五彩斑斓的弧线——
“啪——”稳稳当当，糊在程君河脸上。
程君河：“……”
“砰——”同时，门板弹开，震耳欲聋。
眼前的画面犹如战场前线，尘土飞扬间，程君河看见房间里的人惊跳而起，像一只被雷击中的猫，恍惚中还能看见乳白色鲜明的骨骼，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化身女战士，手中拎着的扳手变成一把AK，单脚踏进“废墟”，嫌另一只脚上的毛拖碍事，一并甩了出去，如投下一颗手榴弹，轰塌一片战壕。
“庄屿舟！”女战士高声怒吼，一字一顿，“你今天必须说清楚！”
那股凶狠的气势还在，下一秒却“哇——”的一声，眼泪如洪水决堤。
“你这样……”女战士又凶又颤抖地抽噎，“我怎么安心跟你谈异地恋啊！”
背后传来庄屿舟紧张又急切的声音：“好了好了，不哭不哭，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受伤？手疼不疼？”
程君河笑着摇摇头。
小孩，不一定理智，但爱得热情洋溢，不顾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