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男鬼的自我修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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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外已是骄阳似火，层层梨花中洒下一道道淡金色的光，应当是分外好看的美景，霜止川却只觉无比刺眼。
夫子在亭中讲的头头是道，可他听出其中关窍，皆是句句指控，刺向凡人与修行者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听见亭中传来无数窃笑声。
“真是笑死我了，还以为来了个天才，结果是个凡尘俗世都抛不下的废物，这我就放心了，试剑盛会我拿魁首当之无愧！”
“宗门不会要出邪修了吧，以后离他远点！”
“他居然敢说逆天而行？哈哈哈哈，左仙尊都没有这么大的口气”
王宇扭头轻蔑地瞥了霜止川一眼：“这种蠢货还让左师妹青眼有加？简直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真是自大，他以为他是谁啊，不过只是登山拿了第一，就敢顶撞夫子，我不信他什么都能拿第一！”
连陆鸣箫投来的目光，都是担忧中掺杂着犹疑，先前分外热情的小师妹甚至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霜止川一字不落的将这些嘲笑声听了个全乎，他双手握拳越收越紧，嘴唇也紧紧抿着，不敢再随意开口。
如今看来，小院里的生活当真是无忧无虑，可他回不去了，那清甜的栀子花香早就梨云梦远，散了个一干二净。
也正如义父所说，出了小院，离开义父身边，便不会有人由着他任性撒娇，他还不曾碰壁，如今却在修行伊始撞了个“头破血流”，霜止川忽然有些心冷，想为自己的无知和弱小掉一点眼泪，这山上竟不似他所想。
义父真的什么都考虑到了，才会说出那句阅尽千帆成为佳酿，若是胸中自有万卷书，又何至于无力争辩，无法说服？他如今所思所想，都太偏安一隅，局限在安澜镇那悠闲的日子里。
所以这山，一定要上！这修行之路，便是一定要走！
可义父唯独没有考虑他自己！
义父终究还是抛下自己了吧？霜止川如是想到，他颤抖着身体，恐惧蔓延上来，搅乱呼吸，像是溺水一般无力求救。
今日在课堂上已与众人背道而驰，若不能更正这个错误，那最终只能孤立无援，更留不住他的义父。
不错，嘲笑声里有些话说的还是在理，他霜止川偏要都拿第一，偏要走到大道顶端去看一看，当真是对一个凡人的寿命毫无办法？
他的世界，不能没有义父。
往后他偏要谦逊，偏要温和，偏要求知若渴，教人挑不出一点错处，他要利用身边的一切去铺路，去找出那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霜止川松开紧握的拳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夫子的讲解上，而正巧夫子也向他投来探究的目光，看他面上一派虚心平和的模样，夫子才稍稍放下心来。
尚且年幼的孩子，总会有些过分天真的想法，若不及时干预，怕是会成为心魔，在修行路上百般诱惑，万般阻挠，稍有不慎堕落成魔，便是万劫不复，再无转圜余地，谁也不想修真界失去一个未来天骄。
一日课业结束，霜止川早已藏起不该有的锋芒，整个人温温和和的，唇边还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却不够达到眼底，不过单是这样内敛的模样，已经足够扼制课堂中蹦跶出来的一些流言蜚语。
色香味弃权的晚膳过后，陆鸣箫瘫在榻上嚷嚷：“累死小爷了，怎么都是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听的小爷我头昏脑涨，还不如让我练一天剑来的实在！”
霜止川则点上灯，在桌案上认真抄写《基础心法》，这一天下来，他还不曾对课堂上的顶撞行为做出什么解释。
他一言不发，憋了一天的陆鸣箫倒是心痒痒，忍不住跳下床，转悠到桌前装作不经意问道：“在写罚抄？”
“嗯。”霜止川淡淡应道，似乎没什么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陆鸣箫心中百转千回，犹犹豫豫半天终于问出口：“今晨第一堂课，你那样言辞激烈的反驳夫子，当真是这么想的？”
霜止川心下一松，不枉苦等一天，陆鸣箫终于主动发问了，要想完全消除疑云，关键点可不在夫子，必然从陆鸣箫这处下手，他目前相熟的人之中，只有陆少爷不可小觑，是仙门百家关系脉络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将来一定由他延伸出树根一样错综复杂的关系，若是现在由他之口将顶撞之事传出去，那自己真的不要在修真界混了。
“自然不是。”霜止川将毛笔轻轻放到笔搁上，转头浅浅一勾嘴角，烛火为他的轮廓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整个人温润到了极致“只是慨叹义父没有仙缘，一时情绪激动罢了，毕竟义父与我而言有再造之恩，也不知我在山上修到哪个境界，义父在山下就尘归尘，土归土了。”这话听上去轻的像片羽毛，实则霜止川暗地里快将舌头咬出了血，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云淡风轻。
陆鸣箫明显松了口气：“不是便好，执念愈深，最终陷入泥沼再难脱身，就会堕魔，堕魔以后的修真者全都疯了！吃人肉，喝人血……邪修在修真界也是人人喊打！我可不想失去你这个师弟。”
“我当然不会成为那种垃圾，我只是个还不懂天道的修行者罢了”霜止川眯眼一笑，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明早我还得再跟夫子认个错，以表决心。”
陆鸣箫嘴上应着“好好好”，忽然感觉面前的霜止川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原先的他像个在山间清泉里生长的精灵，天真又无邪，而如今他退回了水里，隔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望过去，霜止川整个人倏然雾暗云深，有些瞧不真切了。
或许是被夫子点醒，决定潜心修大道也说不定，陆鸣箫暗暗想道，还是孩子心性的他哪里能考虑到方方面面，只要扳正霜止川的思想就好。
于是陆鸣箫把这最后一点不协调也抛之脑后，拍拍胸脯道：“来！师兄帮你分担两遍《基础心法》！”
“甚好。”霜止川终于真心实意笑了一下。
抄写《基础心法》可是个不小的工作量，心法总纲分为九篇，九篇之下细分九个目录，对于五岁的霜止川来说不仅繁冗，还晦涩难懂。
但他下笔飞快，不多计较文中含义，只求先将字形书写下来，反而因此领悟不少口诀，越抄脑中越是清明，直到烛光暗淡，再看不清书上的字，霜止川这才停笔去拨弄烛芯。
身旁的陆鸣箫早就睡了个昏天黑地，霜止川从他脸底下扯出来张纸看了看，心想果然不能指望这位陆师兄，每个字的笔画落点犹如小鸡啄米一样让人意外不说，刚抄完第一篇的目录便到头就睡，不知道的还以为书上画的是瞌睡符呢，看一眼立马中招。
“哎，陆师兄。”霜止川晃晃他“起来去床上重睡。”
“嗯？嗯！”陆鸣箫迷迷糊糊抬起头“师弟？马上抄完了……马上！就差一个字……”
霜止川无奈道：“师兄，你我二人字迹相差太大，夫子一看便知，多谢师兄好意，我自己抄完便是。”
陆鸣箫歪七扭八地走到床前，一头栽了下去，闭着眼还不忘师弟，高喊道：“你就同夫子说！抄到后来，实在是困倦……怕他？他谁啊……”
霜止川拉起锦被兜头盖住陆鸣箫，总算堵住了他这醉鬼一样的胡言乱语。
翌日清晨，天地堂中梨花飘香。
晨跑的孩子们入座完毕，圆台上的夫子清了清嗓子，将目光投向霜止川，霜止川心领神会，小小的他吃力地抱着一厚摞宣纸毫不迟疑走上了圆台。
“夫子，这是所有的抄写，请您检查。”霜止川递出宣纸，躬身一礼，夫子接过便翻看了起来，张张抄写工工整整，字迹漂亮，细数下来真是完完整整的十遍，且字里行间没甚多余情绪，反倒读出一丝平静。
夫子不由地咂舌，果真是个心性坚韧的孩子，也不怪他倔得像头驴，能在课堂上公然跟自己顶嘴，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你态度认真，昨日之事不再追究，你下去吧。”
但霜止川却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未动分毫：“弟子今日不单单是来送罚抄的，弟子昨夜抄了一晚上，也想了一晚上，终于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大道，有所得，有所不得，有所利，便有所损益，我之大道凶险万分，本不该杂念旁生，阻却大道进程，更何况仙缘难求，昨日之事，确实是弟子错得离谱。”
“好好好！”夫子听闻此番言论，心中顿时舒畅无比，最后一点郁结也消去了“川儿，你小小年纪能有此感悟，老夫甚是欣慰，别耽误了，快回座位好好听课。”
“是。”霜止川再一矮身，保证礼数周全滴水不漏，才终于直起身走下圆台，路上耳边免不了听到些窃窃私语，但这次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赞叹，譬如什么老生常谈的“不愧是登山第一，跟夫子道歉都说的这么有水准”之类，还有大彻大悟的“夫子都笑了，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诸如此类，总算是没有那些让人心烦的嗡嗡声了。
霜止川一路顶着艳羡的目光在陆鸣箫身旁落座，两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同时笑了笑，左时晴在霜止川身后小声欢呼：“霜师兄！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坏蛋，敢直面夫子在所有人面前道歉，太厉害啦！”
闻言霜止川朝她淡淡一笑算是回应，目光不经意看到后排对他咬牙切齿的王宇，笑容也未变，他现在心情还算不错，索性就给这个讨厌鬼一个好脸色罢。
至此，那个炙手可热天赋异禀的第一名，因口出狂言掀起的风波完全平息下来，犹如浪涌时分出的一个小水滴，最终又落回去融进水里，再看不到一丝踪迹。
与此同时，刑落月也是磕磕绊绊完成了自己第一个刺杀任务，这新皇……现在是半新不新了，估计也意识到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海刹阁目前都只是杀杀贪官污吏，或者欺压百姓的地方豪强，还有些蠢蠢欲动预备造反的前朝旧臣，不过追查明止川的下落倒是没停。
民间赋税与其他政策相对轻松，总的来说，这皇帝当的还算凑合。
基于保护宿主心理健康的原则，0325大手一挥，黑进任务系统，确保刑落月的任务对象都是极恶之人，并为他掌握原主身体的格斗技巧做了针对性训练，现在刑落月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勉强对得起人界战力天花板这个名号。
又一个月黑风高之际，纤细的身影猫一样悄无声息落在屋顶，行进间银光闪动，是刑落月没有包严实的发丝，他双脚勾住屋檐，来了个倒挂金钩，劲瘦的腰肢一个反弓，抬起身子双手轻轻推开木窗，一个翻跃稳稳落地。
莹白的指尖抹开扇面，寒光略过，带起一点鲜血飞溅在纱帐上，榻上人已然没了呼吸，刑落月再一抖愁眠，将上头尚且温热的血珠掸了个干净。
重逾几斤的玄铁扇在指尖轻巧挽了个花，最终稳稳收拢在掌心，然而刑落月根本帅不过三秒，血腥味从帐子里一冒头，胃里当即一阵翻腾，整个人如临大敌，赶忙扶着床头的脸盆干呕几声，有着第一次吐了个昏天黑地的前车之鉴，每次出任务前他都不会吃饭，所以什么也没吐出来，就纯恶心。
0325在他脑内“啪啪啪”地鼓起了掌：“恭喜宿主，贺喜宿主，连杀15人未曾失手，您这次坚持了2.8秒才吐，又进步啦，下次一定更棒！”
刑落月懒得搭理他，每回刀个人这系统就在旁边海豹拍肚皮，跟个裁判一样打分，还分饰多角，又是分析战况进行批评，又是大肆鼓励稳固军心，照顾月子里媳妇的婆婆都没它忙，不过幸好这个架空时代不会有DNA监测技术，要不就他这大漏勺一样的作风，一抓一个准啊，刑落月边干呕边如是想道。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男鬼的自我修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