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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守墓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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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昨夜拦章宥修的男子,在墓室骚动时便察觉到异常,早早便领着儿子在岸边等待。原这二人,是祖祖辈辈在此地守护公主的守墓人。父亲陈遮,那幼子名唤陈澈。
昨日见章宥修一行人并未多加阻拦,便是知晓有镇墓兽守在墓室中,便是他们进去,也是有来无回。毕竟数百年来,未曾得见一人能在海兽的血口下全身而退。
“阿爹,这是怎么了?”陈澈一双尚且稚嫩的眼睛中却像是早已洞察。
“等了这么多年,才有人能安然离开,想来,这便是入了公主的眼了。”陈遮虽不过而立之年,望向不远处的飓风,却像是枯坐幽潭许久,终于等到命定之人时,露出的那种超脱释然。
众人几近力竭地瘫在岸边,疲惫地望着墓室方向,啜取着新鲜空气。
忽然有人眼尖,高声惊呼:“看!那边有人!”
狼狈的一行人循声望去,果真见不远处一盏风灯旁有两个黑影坐在岸边垂钓。灯烛昏黄,在啸风之中飘摇欲坠,好似下一瞬便会被狂风吞噬。
秋瞑,岸边苍莽,又有何人会无故在此时垂钓?何况此时飓风怒卷,连人都要退避三舍,怎会有鱼虾上钩?实在诡异非常。
凑近些,才得以看清眼前之人样貌,正是昨夜拦截他们的父子。虽说在垂钓,可竹制的钓竿上,鱼线的钩子却没有饵,就这样在狂风中荡着,不可谓不怪异。
父子二人的背挺得笔直,与周遭呼啸的风浪格格不入,四目就这样直勾勾盯着海面。周身像是浸染在夜色中,如同两尊是伫立在礁石上一大一小,古朴的石像,不见分毫动作,也瞧不出任何表情。
而昏黄的灯晕映照在他们身上,愈添几分莫名渗人的气氛。
一次两次绝非偶然,柳弃月望着父子二人,心思微转,复又想起入墓前偶遇的那对父子,既有镇墓兽所在,海岸上的村落里有守墓人,也是常情。
“敢问二位,可是常德公主墓的守墓人?”柳弃月向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恭谨。
二人这时才有了动静,搁下钓竿,站起身来。陈遮上下打量,瞥见柳弃月手中那颗南珠,却像是卸下重担一般,长舒一口气。
“是,但很快便不是了。”陈遮嗓音低沉,透着一股饱经岁月的沧桑。
他看着南珠,眼神复杂,既含释然,有略有不舍:“诸位既已取得宝物,想来天意如此,我族世代守护公主之墓,如今公主既为各位指了生门,我等亦不会再加阻拦。”
章宥修闻言,恭敬作揖,向他说明他们的身份,以及来此的用意。陈遮了然,随后严肃起来,对章宥修说:“公主之物,当用作正途。今日,你需在此对着大海立誓,决计不会用墓中财宝做那有违天道之事。而且,必须保证所得财物悉数用之于民。”
章宥修毫不犹豫,神色一凛,肃然抬手:“今日公主所赠之物,一誓,绝不会行伤天害理之事;二誓,所获钱财,将尽数落到百姓身上,我必倾力庇护一方百姓,免受倭寇海难之苦;三誓,凡力所能及之处,必倾囊相助,不让百姓流离失所。若违此誓,必将痛失所爱,天诛地灭。”
章宥修的话掷地有声,言辞恳切,陈遮与陈澈相视一眼,齐齐伏地叩首:“我父子二人,从此将跟随公子,听凭公子差遣!”
“莫要如此大礼。”柳弃月见陈遮父子二人欲行大礼,连忙上前搀扶。
陈遮缓缓起身,衣袍似浸染着古意,他望着柳弃月舒缓说道:“数百年来,我们一族只为守护公主,如今使命既成,若姑娘不弃,还请让我父子二人随你们一同返回故土。”
“若你们决意同我们一同回桑塔,自当不弃。”
一行人在陈遮父子二人的引领下,沿着蜿蜒的小径下了山,回到村中。次日晨,村舍错落有致,鸡犬相闻,晨霜匝地。
陈遮一大早便领他们前往一处山洞,洞内轩敞,里面放置着几艘崭新的船。
船身修长,船头雕着狰狞的兽首,船舷两侧的桨孔排列齐整,船尾桅杆高高竖起。楼船分三层,上设指挥台,中层藏有投石机,底层便是桨手所处。船身轻薄,却坚不可摧,上面涂了几层厚厚的桐油,防水性能极佳。
“这是……镇墓兽?”柳弃月看着那船头,惊愕不已。
陈遮闻言颇为自得,倚靠着船舷,朗然笑道:“那可不,像吧。我的手艺在方圆数十里之内都是数一数二的,这些船都是我们父子二人这些年的心血,现下既决意离开,也当将他们一同带离。”
章宥修环视一圈,不禁感叹:“这些船一看便十分灵巧,既能长时间行船,又能御敌。若是用于护佑桑塔,实力定然不俗!”
众人眼底亦是闪着希冀的光亮,有人高喊一句:“有了这些战船,还管什么倭寇!直接干,打到他们满地找牙为止!”
而后,陈遮带着章宥修一行人去将墓中宝物取出。
“陈大哥,这墓不是已经毁了吗?”阿岩挠着头,脚步略显迟疑。
王大哥也跟着附和,满腹疑问,“对啊,我们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别的地方藏了宝物?”
陈遮负手而立,故作深沉,深邃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我们要去的就是墓中。你们先前所见,不过是为掩人耳目,目的是为杜绝后来者继续闯入墓中烦扰公主安息。”
柳弃月眸中旋即闪过了然之色,看向陈遮,“陈大哥之意是,另有机关?”
“没错,不然你们当真打算下海去捞海中的宝物?”
阿岩讪讪而笑,“那我们险些把命留在这,当然不能空手而归,能捞出几件宝贝,也不算白白折腾一场。”
过了几日,众人将宝物悉数抬上战船,临走之时,章宥修提议为村中留下几箱金银,众人皆表示赞同。
白浪拍舷,上了船,身后碧波似缠绵,竞相逐浪。
柳弃月在甲板上望着渐行渐远的琉球,轮廓渐次模糊,心中不禁百感交集。这一趟,又是数次历经生死,险象环生,幸而身边之人仍旧安然。
“阿月,先前为何擅自做主冲向棺椁?”章宥修见柳弃月独自一人立于甲板上,便走到她身边,忍不住将先前疑惑吐露。
柳弃月转身看向章宥修疏朗的眉宇,仿佛透过他的眼睛,能看到另一番景象。
“你可还记得,当时壁画上的景象?”
“自然,公主……牺牲良多。”
“灾荒之时,一旁的公主眼中不仅饱含悲悯,若是细看,壁画上若隐若现思有泪水。公主既悲悯众生,想来便是仙逝,心中定然放不下百姓。如此,攻心为上,既是镇墓兽,也当以公主为尊,断然不会对有损公主的行为置之不理。”柳弃月细数着壁画中公主的情绪,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忧郁。
章宥修听着,却露出一副怅然的神色,看向大海,“公主生不逢时,当是朝廷无能。”
“前朝不仁,各地纷争割据,民不聊生。”柳弃月不免伤怀,附和续道。
“既走到以牺牲女子一生这一步,国家便也真正算逐渐步入湮灭,和亲,乃下下之策。企图以姻亲安抚各方,但纷乱不止,内里已然根朽,覆灭不过是早晚之事。”
“但历来朝代更迭,本就是轮回,盛极而衰,无力回天。”
“本朝立国之初,一呼百应,何其威风!数代之后,如今便显颓势。不过尔尔数代,富庶温柔乡便熏软了大半朝堂,个个尸位素餐,贪墨之风横行,终日蝇营狗苟,党同伐异,全然不顾民生!”
柳弃月看着章宥修情绪愈发激动,更觉他对朝廷的不满,那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厌恶,溢于言表。
回到舱内的柳弃月辗转难眠,虽说得了公主宝物和陈遮造船的手艺,于他们而言是如虎添翼,但粮食自给问题尚不分明。如若粮食问题能够成功解决,桑塔才算无坚不摧。
只是……买卖宝贝的事情如今随着谢兰舟所推行新的政令而变得棘手起来,又或者另谋出路,凭借陈大哥登峰造极的造船技艺,让桑塔众人学习,将造好的战船卖于抗倭大营,也未尝不可。
戚总把他们若是在海上行军作战,凭借此类战船,也必然如虎添翼。不过,此事定不能让章宥修知晓,若他知晓,必定心生不虞。但此事若成,百利无一害。
来年闽地若是倭患依旧如此猖獗,凭借战船,亦可南下通往南洋,与暹罗、安南等交易宝物。
返航时乘坐战船,劈波斩浪,速度自是一日千里,途中偶遇倭寇,皆轻易化解,不过八日便顺利抵达桑塔。
秋意深沉,冬日的寒意已然漫上脚踝。但随着天光遍洒,积攒了一夜的霜华早已无所遁形。
桑塔众人早就立在港口,翘首以盼,王大嫂挤在人堆前头,迎众人下船。瞧见柳弃月,立马将她拉到身边,风风火火地说道:“柳先生!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王大嫂算是桑塔中除章宥修外对她极好之人,许久未见,甫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倍感亲切。
“已近冬日,海边风大,您怎一大早守在这里,仔细些,莫要受寒了。”
举止间,王大嫂俱是难掩激动,“哪管得上这个?那粮食,就是你先前种的红薯和黑豆都长出来了!产量也大!比我们之前捣鼓的不知道好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