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们之重启》晴天紫樱

59、照顾

　　嘈杂的公共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绷带混合的气味。六张铁架病床挤在狭长空间内，每张床上都躺着伤患，低沉的呻吟与咳嗽声此起彼伏。顾仰山坐在靠窗的第三张病床上，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他缠着纱布的右肩上，将渗出的淡红血渍照得有些刺眼。他怒视着面前两名像木桩般立着的日本护士，胸膛因疼痛和愤怒剧烈起伏。
　　“你们什么意思啊，李先生他是盲人，他看不见！”他的声音因强压怒火而发颤，“我得去照顾他！”
　　两名身穿白色护士服的日本女子站在床尾，身材较高的那位面无表情，用生涩却强硬的中文重复着：“李约瑟先生那里有我们的人在照顾。顾先生请安心养伤。”
　　“安心？你们的人，你们的人能和我一样吗？！”顾仰山扯了扯嘴角，左手指着自己刚拔掉的吊针针眼，那里正渗出一小粒血珠，“李先生的日常起居一直都是我来照顾，你们的人能照顾好吗？知道他的盲杖放在哪一侧顺手吗？知道他夜里需要几次起身吗？”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引得邻床几个病人侧目。两名护士对视一眼，矮个子的那位眼神有些动摇，但高个护士仍板着脸：“这是上级命令。”
　　顾仰山掀开薄毯，双脚落地时右肩伤口猛地一抽，疼得他额头渗出冷汗。他咬着牙站直身体：“我今天必须要去照顾李先生。”
　　“请躺回去！”高个护士上前一步，伸手想按住他左肩，却在推搡间手掌滑到他右肩伤口处，狠狠一压——
　　“呃！”顾仰山闷哼一声，白色纱布瞬间洇开一团鲜红。他踉跄着扶住床栏，脸色煞白如纸。
　　矮个护士慌了：“抱歉！我们不是故意的！”
　　高个护士也缩回手，但脚步未退，依然拦在床前。
　　顾仰山喘着气，眼神却锐利如刀，愤然喝斥：“你们这样，我要向武田课长投诉！你们到底居心何在！”
　　病房里忽然安静了几秒，只有远处走廊传来的单调脚步声。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混乱的扰攘——
　　“查理……查理你在哪儿？”
　　是丁一的声音，带着盲人特有的试探与慌张。紧接着是重物摔倒的闷响，和更加急切的呼唤：“查理！查理！”
　　那声音里的惊慌失措穿透门板，像一只手骤然攥紧了顾仰山的心脏——他知道丁一在用他的方式介入，但演得未免太过逼真，逼真得让他心头一紧。
　　“听见了吗？！”顾仰山猛地指向门外，血随着动作甩在护士雪白的围裙上，“这就是你们说的‘专人照顾’？！让一个盲人在走廊里摔倒、呼喊，无人理会！”
　　“李先生！”顾仰山再不顾肩伤，推开护士就往外冲，两名护士急忙追赶，却因狭窄的床间通道稍慢了一步。
　　走廊另一端，丁一正狼狈地趴在地上，盲杖滚出两米远。双手向前徒劳地摸索，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露出那双看似空洞实则时刻观察四周的眼睛。两名年轻日本护士正试图扶他，却被他抗拒地推开。
　　“查理……是你吗？查理？”丁一朝着顾仰山的方向“张望”，声音颤抖。
　　“是我，李先生，我在这儿！”顾仰山高声应着，故意让声音传遍整条走廊。几个病房的门开了小缝，好奇的眼睛隐在暗处。
　　丁一浑身一震，侧耳“听”向声音来源，脸上瞬间迸发出一种近乎狂喜的光彩：“查理？是你吗？查理！”
　　“是我！”顾仰山快步上前，冲到丁一身旁，一把推开那两名手足无措的护士，“你们让开！”
　　顾仰山俯身时，浓重的血腥味混着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烟草味，将丁一团团包裹。他能感觉到丁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丁一循声抓住他的手臂，那双修长却刻意显得笨拙的手急切地摸上来，从顾仰山汗湿的额发，到紧蹙的眉峰，划过他因忍痛而咬紧的腮帮，最后落在他染血的肩头。手指似乎无意地在那绷带边缘按了按，顾仰山闷哼一声，随即被丁一用力抱住。
　　“太好了……你还活着……”丁一将脸埋在他颈窝，滚烫的液体瞬间濡湿了他的病号服，哽咽的声音大到足以让整条走廊听清，“我以为他们骗我……你还活着，简直是太好了……”
　　顾仰山被他抱得伤口生疼，却也感受到那副颤抖身躯里传递出的、超越表演的真切担忧。他抬手，犹豫了一下，终于轻轻拍了拍丁一的背，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气流急促：“够了……戏有点过。咱们在陆军医院，你注意点。”
　　“不过怎么救你？我是来替你解围的，你配合一点。”丁一同样用气音飞快回应，吐字清晰，与外在的崩溃判若两人。旋即，他又放声痛哭起来，抱着顾仰山不肯松手，仿佛溺水者抱着浮木。“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去世了……”
　　顾仰山吸着气，试图扶起他：“李先生，我扶您回去。”
　　“顾先生！”原先病房里的两名护士已追了过来，四人形成合围之势，挡在走廊中央，“顾先生，你不能离开，你必须回到你的病房里去！”
　　场面僵持。其他病房窥探的目光纷纷缩回，门扉轻掩，唯恐惹祸上身。
　　就在这时，丁一猛地“转向”护士发声的方向。他脸上泪痕未干，却已换成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神色，尽管双眼依旧茫然地睁着。他松开顾仰山，挺直了背脊，虽然衣着凌乱，却莫名散发出一种权威感。
　　“查理，”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奇特的穿透力，“他是我的眼睛。你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分开？！没有他，我寸步难行。”他缓缓地、刻意地“扫视”过眼前护士们可能站立的位置，“即便是在你们的医院里，即便是去卫生间——他也必须要在我五米之内。这是我李约瑟最基本的需求，也是你们武田课长答应我的‘必要协助’。”
　　他顿了顿，向前微微迈了一小步，语气加重，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你们现在，立刻，马上，将查理安排回我的病房。否则，我将视此为对我人身安全的漠视，并有权通过领事渠道提出正式抗议。”
　　空气凝固了。护士们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武田课长的名头，领事渠道的威胁，以及眼前这位盲人学者突然爆发出的气势，都让她们不敢再轻举妄动。她们接到的命令是隔开这两人，却并未被授权应对如此激烈且上升到外交层面的抗议。
　　顾仰山趁势上前，稳稳扶住丁一的手臂，对护士们冷声道：“没听到李先生的话吗？立刻，马上！”
　　年长的护士脸色变了几变，终于生硬地侧身让开一步，对着无线电机低声急促地汇报起来。另外三人见状，也迟疑着松开了阻拦的姿态。
　　丁一紧紧抓着顾仰山的胳膊，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身体大半重量依偎过去，扮演着一个备受惊吓后极度依赖同伴的盲人。顾仰山支撑着他，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朝着走廊另一端的特护病房走去。他能感觉到身后几道目光如芒在背，也能感觉到丁一靠着他时，那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正渐渐平复。
　　直到进了病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丁一立刻松开了手，准确无误地走到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掩盖了其他声响。他用湿毛巾用力擦了擦脸，洗去泪痕和刻意制造的狼狈。
　　顾仰山靠在门板上，疲惫地闭了闭眼，右肩的疼痛此刻才汹涌地泛上来。他看着丁一挺直的背影，低声吐出一句：“‘五米之内，包括卫生间’……亏你想得出来。”
　　丁一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领，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晰冷静：“起码效果达到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