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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与虎相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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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细细回想萧野对待暗香的态度——不亲不疏,再对比他对采桑的——似乎别无二致。暗香出事那日……李悬音眯着眼睛,他先是被采桑叫醒,一副还处于睡梦中的模样,再是被她拿她那日落水之事调侃,他说与他无关……当真无关吗?
无论如何,暗香定有蹊跷,萧野也得时时留意。
她捂住嘴刚夹了一口菜吃,撂下筷子,便对上暗香神情闪烁的眼神,见她对过来,一下子慌乱,整个人一抖,不慎打翻了酒盏,弄出不大不小的动静来。
暗香身边的杜清彤一愣,放下手里的酒盏,缓缓地扭过头去,很是关心地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暗香身后的婢女匍匐在她身上拿着帕子擦拭她衣裳上淋到了酒,她咽了口唾沫,抬起头牵强地笑,摇头:“嫔妾没事,谢谢姐姐。”
杜清彤嘴角微微向上翘,眼珠子悠悠转向李悬音的方向,正面仍是对着暗香,片刻之后又转了回来,意味深长地盯着暗香,忽而拎起裙摆起立,二话不说就拽起暗香,要往李悬音那边走。暗香一开始像尊大佛屹立不动,反应过来立刻顺着杜清彤的力道起身,摇头晃脑懵懵懂懂地问杜清彤她们这是要去哪?
杜清彤带着那副阴森森的笑容:“去拜一拜姐姐。”
暗香内心一动,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杜清彤推拉着跪在李悬音的面前,她递给暗香一杯酒,自个先开口:“嫔妾从前不懂事,既讨了姐姐的好又反过来给姐姐泼了盆黑水。还请姐姐大人有大量,不计较嫔妾,日后还肯与妹妹和睦相处。”
李悬音蹙着细眉,嘴巴向前微微嘟起,两颊稍微鼓起,有不不想看见她的不耐烦,也有事发突然的懵然。
她一口气卡在嗓子眼,硬生生咽下去才道:“既然陛下训诫过你了,你也没再犯,就起来吧。”
同样兴致缺缺的朱晋熙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撇着支下巴,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在桌子上戳戳画画,两个大活人陡然跪在自己右侧,背一下子就挺直了,看看跪着的两人,又看看被跪的那人,眨了两下眼睫,大脑一片空白。
其他妃嫔及皇亲你来我往推杯换盏的哄闹声霎时止住了,皆不明不白地看向这三个人。有的人手里还举着喝了半杯的酒盏,有的一口菜含在嘴里忘记咽下,有的谈天说地谈到忘我拉扯的手没有收回……
齐明朝按着两侧太阳穴发呆的手因猝然止住的声音停止了动作,迟钝地看了看左右两侧,再抬头看向前方,眼睛顿时一拃,精神被提起来,有些惴惴不安地盯着那处。
虞莲荷年纪大,坐久了容易腰痛,正想让身后的左右护法扶着自己回慈元宫歇息,周围像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一下子安静下来,她搭在嬷嬷掌心上的手死了一瞬,抬眸茫然地看向四周,寻到了使大家安静的源头,瞳孔一缩,又坐了回去。
杜清彤开怀一笑,举高了酒盏,向李悬音敬酒:“谢过姐姐。”而后仰头一饮而下,用胳膊肘杵了杵旁边的暗香。
暗香又咽了口唾沫,一颗心吊在了嗓子眼,呼出口颤抖的烟,颤颤巍巍地手渐渐举高,等到与自己眉毛相齐挡住自己看李悬音的视线时,道:“嫔、嫔妾乃苦寒出身,得了娘娘的青眼被选入宫中伺候……”她一时哑言,喉咙像是被抽干了水分,她再咽一口唾沫时,竟时像被刀割。
所有人都等着看从前的主仆二人今日的好戏。期待的眼神快要从眼眶里跃出来,个个的脖子都不自觉地往前伸,眼巴巴地盯着李悬音的那张脸,那张嘴,就盼望着她能站起来重重得甩那上不得台面的婢子一巴掌。同为妃子的,自然是希望自己的竞争对手出丑;毫无关系的,自然是存了看乐子的心思。
太后挥挥手,命一嬷嬷下去想将跪着的二人扶起来,解了这个茬,同一时刻,齐明朝站起来。
“你们两个都起来吧,不用跪了。”齐明朝脚步还未迈出,李悬音就率暗香先饮下了那杯用水换了的酒,抬了抬手,又扭头对站着的采桑递了个眼色,采桑从后面走出来,朱晋熙忙手忙脚地紧随其后,也对自己的婢女示意,花蕊慢采桑半步,在采桑扶起暗香的那一刻,花蕊也将杜清彤扶了起来。
暗香呼吸有些急促地跟着杜清彤对李悬音福了福身,又一同转身,一个从容自得、一个心神不宁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众人大失所望,差点就不顾场合唉声叹气,各怀心思的气氛悠转了半刻,又热闹起来。
齐明朝暗自松了口气,看向李悬音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愉悦。李悬音注意到他的视线,朝他敬酒,他大大方方回敬一杯,底下的人还以为是这陛下在敬众人,忙不迭地回敬,也不管那杯里早空荡荡。
太后看事了,眼皮困倦得再待不下去,还是让那两位嬷嬷扶自己回宫。众人恭送太后,又自个喝自个的,或者相互喝。
冬日夜寒,也待不了多晚,差不多亥时四刻,家宴也就散了,大家都各回各宫,各睡各觉。
齐明朝本想喊住李悬音,让她今晚陪自己回辰曜宫,那儿近,他也想让她多陪陪她。
李悬音最近心绪不佳,便是装也装不出来,拐着弯说两句,把朱晋熙给推了出去,自己当个甩手掌柜,潇潇洒洒头也不回地向自个云阙台走去了。
齐明朝好不容易起来的好心情被毁了,咬了咬牙,让朱晋熙自个回瑶华宫去,双手隐于宽大的袖袍之中背于身后,身形摇摆着回辰曜宫。
朱晋熙也困了,顾不得齐明朝的态度,偷觑四周无人,仰头捂嘴打了个哈欠,手拉着花蕊的手,慢悠悠地回瑶华宫。
暗香沉闷着,右侧的杜清彤猛蹿起来,甩甩衣袖轻挠暗香的脸,张扬道:“妹妹走不走。”
暗香眼皮上翻,微微仰头,带刺似的眼睛猛盯她,忽而又温和起来,抿出一个和善的笑:“这就起来。”
济北郡二百里外的两座雪山之间,大雪压枝,将开辟出来的官道堵得足有一人高,雪不见停。齐明妍亲自领兵挖道,寸步不行地滞留了三日,昨日里刚挖好了的今早起来又盖了小腿高的雪。
齐明妍一手抱腰,一手肘撑在其上,手背垫在下巴上面,盯着层层叠叠的雪思量。齐明耀裹了两件氅衣,给自己包成只球,蜷缩抖擞地坐在篝火旁,命一旁的士兵将烤好的野兔肉递给他,大快朵颐般啃着。
齐明妍抬头,视线在两座山峰之间来回流转,呵一斥候兵来前,问道:“你们前两日去探路之时,可有在两座山之间走过?”
那斥候兵顺着齐明妍的手指也跟着观望两座貌形大相径庭的山峰,道:“回殿下,昨日属下与一兄弟往右侧那方向走,抵达山脚下时,发现有很多大小不一的碎石,我们往山面上绕走半圈,雪径崎岖,冰渣满地,想来是不太安稳的。”
齐明妍默了默,挥退这名斥候,转而喊来杜秋风:“你在附近搜查,有没有长期居住的猎户,将他带来,我要好好询问两座山,哪座更容易行路些。”
杜秋风抱拳于胸前一滞:“殿下可是想走山路?”
齐明妍没有直接回答,但意思很明确:“这雪不停,道路就永远挖不完,要是绕山,至少得增加六十里路程。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干每日就挖点雪应付干等,且先转一部分人和粮食过去,待天气好转,也好接应这边的。”
杜秋风低头应和:“属下这就去办!”
傍晚,微弱的日光逐渐隐于山头,天空一片晦暗不明,一群黑鸟从上空飞过,留下一余音不绝的孤寂与凄凉,地上燃了几处篝火,发黑的木枝劈里啪啦响动,篝火上架着几根粗棍,有的用一歪七扭八的锅熬粥,有的烘烤附近打来的山货。士兵们大都大开着腿坐雪地上,黑不溜秋的脸庞谈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很是滑稽。
齐明妍倚靠在特地给熹王置办的那辆马车上等,双手抱臂,稍垂着头,眉目皱着,一副万分苦恼的模样。天彻底黑了个透,远处有几双闪着绿眼睛的动物躲在一连鼻子都挡不住的树枝后,步伐沉重地踩雪,一下一下踢踏着步子,严肃谨慎地打量这一圈的人。
齐明妍耳梢一动,悠悠转头,与走在前面的庞然大物对上一眼,顿时大惊,目瞪口呆,匆忙大喊,大力跑到燃火取暖的士兵当中吼道:“快快快!在车队周围都点上火!”
士兵一个两个被拎着领子拽起,不知所措地嘀嘀咕咕。一两个灵敏的也注意到不远处向他们走来的覆着黄白相间花纹长着尖利长须面容狰狞可怖的猛虎,举着火把跑开:“有猛虎!大家快!”
眼看周围士兵四处散开,个个不是抱柴火堆到装载粮食的车队就是就近捡枝砍树,以最快的速度点上火,威吓那几条一只足有五人壮硕的凶兽。
齐明妍的心以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幅度跃动,她一手叉腰,一手扶额,头皮发麻般舒展开来,浑身上下冒了层冷汗,嘴里大喘着气:幸好,幸好。幸好一开始她让士兵捡柴火至少到三里外去捡,才不至于现在步至穷途末路,以一单薄身姿与那满嘴獠牙硕大无比的猛兽搏斗。
不到半刻,火星四起,运送的东西包括所有士兵在内,都处在火堆之中。
所有人屏息凝神,目不交睫唾沫咽得都不敢发出声响地盯着前方约莫一里处,只见几头凶兽迟疑地后退,却不掉头。
下一刻,猛虎退后的步子却停止了。
寒风疑似凝住。每个人的脊背犹如拉满的弓,瞳孔缩成针尖,脸上肌肉僵硬得彷佛在雪里埋上了几个月,呼吸都不敢重半分。遽然,那猛虎的尾巴扫雪地,一声声节奏律动的微响却如惊雷炸于耳畔,琥珀色的眼眸沉如深潭,数目相对,时间过得十分漫长死寂。
它们向他们走来了。
齐明妍瞳孔一缩,往后踉跄两步,气息凝重:“所有人!准备上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