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杀》闫明珠

62、蠢蠢欲动

　　齐明妍不知他此计策为何意。要真是魏王所为，他是查还是不查，又该如何上报？如若只是他人栽赃陷害，魏王查到了玉珏的事情，下步棋又该往哪个方向走？

　　原本她以为，齐明朝年纪尚小，很多事情尚在掌控之内，可这一年内，他变了许多。先是以太后的名义暗中削弱她的军权，后是不让她再佩剑入宫，现在愈发倚重齐放等齐氏子辈，难不成是他发现了什么？

　　早朝一结束，齐明朝命张洋将翎王带到辰曜宫。一见面，他便拥上去给齐明妍抱了个满怀，满心欢喜地拍她的肩，兴奋道：“皇姐，你可回来了！”

　　齐明妍疑惑地盯他，淡淡地点头：“嗯。”

　　齐明朝挥了挥手，命张洋吩咐底下的人准备几个小菜，还有除了他意外的闲杂人等，就不必跟在身旁伺候了，免得齐明妍不自在。他拉着齐明妍的手臂，给人牵到了角亭，按着人坐下，又殷勤地亲自给她倒了杯茶，而后才大敞着腿坐下，丝溜溜地品前些日子底下的郡县奉上来的春茶：“先前皇姐传来的信不是说二月初就可回来，怎耽搁了快一个月？”

　　齐明妍看也不看他，专心饮着那口微苦微涩但还是清香带甜的味道多一些的名茶：“济北郡百姓的起义情绪远比你我姐弟二人想得要高涨，安抚多花了些时日，再加上济北郡正好临近北靖，我就派人多查了查那炽阳散的来头，否则今日也不会在大殿之上禀明此毒草多生长于北靖的一座山中。”

　　齐明朝理了理衣摆，给张洋使了个眼色，命他去云阙台将申屠沅给叫来一趟，张洋得了令，马不停蹄地跑了。齐明朝干笑两声：“皇姐说得在理，此事的确该好好查一查。”

　　四位宫女太监捧了一桌子的点心来，齐明妍捻了一块来兑着茶吃：“刚刚在殿上，皇姐有一大惑，但当时不好问，现在陛下可否解答一番？”

　　齐明朝的手蓦然一抖：“皇姐说来便是。”

　　齐明朝盯着那块点心里冒出来的梅花酱，也是奇了，这都三月份，竟还能这般新鲜嫩滑：“探查炽阳散一事，陛下为何明知此事和皇叔有关，仍还是交给他去处理？”

　　前两日，李悬音就已得了齐明妍今日会进京的消息，也得了今早朝是个什么情形，因而料到了齐明朝可能会来有请，故而早早准备好，就等着张洋来。

　　她肚子已经快五个月了，八九月份差不多孩子便会出生，任凭她身骨再如何纤细，这时候如果外头不裹件大衣，是能看出来的。她行动不必时时有人搀扶，但采桑和那李嬷嬷不放心，她一动，必来抓她的手扶着，很是不自在。今日要去辰曜宫，她索性将那老妈子给遣了，留在云阙台里管一管下人耍一耍威风。她虽算得上皇帝半个奶娘，但有张洋管制，不比她在云阙台自在，自是想端一端架子替淑妃娘娘管一管宫内，尤其是那无半点大家闺秀的章玉凤。

　　但她毕竟是皇帝亲派的，这时候不跟着去，改天被以失职降罪，死都不能留个全尸，故而给李悬音胳膊抓红了也不肯放手。

　　李悬音没什么好气，干脆就让她抓着吧，最近也没什么大事需要从张洋那儿知道的。

　　“敢问公公，陛下传本宫去辰曜宫，可是为了何事？”她一路上太无聊，明知故问。

　　张洋快速掠了那嬷嬷一眼，笑得没了眼睛：“翎王正在陛下宫里呢。陛下知娘娘与翎王殿下交好，应是想让娘娘过去说说话，也让她这位姑姑见一见侄子。”

　　李悬音翘起嘴角：“知道了。”

　　李悬音都没意见，那李嬷嬷的意见却是大得很呢！听着不是去见自己主子而是去见整天往军营跑没个女儿家样子的翎王，也是仗着她在这世上已无兄弟姐妹母亲撑腰，竟胆大地编排起堂堂嫡长公主来，阴阳怪气地：“翎王想见我们家娘娘何不亲自到云阙台来？不知道淑妃娘娘现在是双身子，行路不便吗！要是出个好歹，她纵使是公主，陛下的亲姐，也未必担得起这份责——”

　　李悬音竖起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唇瓣之上，轻轻地“嘘”，眨了眨无辜清明的眼睛，似笑非笑道：“嬷嬷，翎王一身功绩，莫说是你，也不是本宫能够编排的。且不说，这是陛下的意思，就算是翎王真的要本宫舟车劳顿至她的府上，本宫也是说不得什么的。嬷嬷这般胆大，恐招来杀身之祸呀。”

　　她的语气轻飘飘地飘入李嬷嬷的耳中，令她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哆嗦，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娘娘自从怀孕以来性情变得鬼森森的，说话做事不着腔着调的，怪瘆人。这些话她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烂也要烂在心里，悻悻道：“奴婢知道了。”

　　李悬音紧闭着嘴，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齐明朝垂目沉思，半晌才缓缓睁眼，看向齐明妍，道：“皇姐真认为此事为皇叔所为？”

　　齐明妍神色淡然地挑了下眉：“我没这么说，我只说是可能和皇叔有关？”

　　齐明朝：“有什么区别吗？”

　　齐明妍一哂：“明朝觉得呢？”

　　齐明朝摩挲自己手里那对玉核桃：“如果这件事真是魏王干的，理由是什么？他能从其中得到什么好处？”

　　这人真是奇葩，一会儿肯定不是齐放所为，一会又觉得是他所为而发问，到底是在自我纠结还是为齐放开脱，齐明妍想不通也不想为他考虑。这事她是必须要查个清楚的，不论是齐放还是其他人，其中的目的，肯定不只是阻止她往济北郡送粮这么简单，或是要她的命，或是要激起东旭民愤。

　　目标要真是在东旭百姓上面，那她的确需要找申屠沅问个清楚，她与她的合作都快一年了，她让灵犀公主帮忙查的关于凝洛一事，到现在还没个着落，他身边那个名叫萧野的侍卫，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瞧着也不算是无用之人，那么真相就只能是凝洛一事真的与北靖有关，有可能凶手就在自己身边也不一定。

　　现在又出了个害人的炽阳散……她虽要报仇，可东旭终究是她家的东西，她有一百一千颗心希望东旭能在李氏的手上有一个又一个百年，而不是在齐氏手上断掉。所以，这一事，她不为保私仇，而是要为东旭长长久久地打算。

　　“明朝觉得呢？”她翘起一条腿，反问。

　　齐明朝看着她一滞，皮笑肉不笑地摇头：“朕突然觉得，皇姐年纪不小了，是该成家了。”

　　——淑妃娘娘到！

　　这句话她在虞莲荷那听过无数次，倒不会因为齐明朝的第一次而大闹辰曜宫，只会觉得，这对母子，真是走到穷途末路了。那她在梁王齐铮死去的地方搜出来的东西，也可以公之于众了。

　　她站起来，拱手作揖：“那就看明朝准备给皇姐物色个什么样的驸马了。”

　　“臣府中还有事，就不多留了，还请陛下替臣给淑妃娘娘传个话，改天得闲再亲自到云阙台拜访。”

　　李悬音刚进来，她便要走，都没来得及说上一两句话。

　　她指了指齐明妍离去的方向，看向齐明朝：“陛下，翎王这是？”

　　齐明朝脸色和那阴翳的天空一般无二，弓腰背手，摇了摇头，又上前去搂住李悬音的腰，将人扶着坐下，宽阔的手掌又覆上她的肚子，倾耳倾听：“他这几日闹你没有？”

　　李悬音嘴角抽搐，冷淡道：“没有。”

　　叫她来本是想问问关于炽阳散她可否知道，可翎王因为驸马一事赌气离开，他看着申屠沅这身子，心有疑虑又不好问出口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周身凝滞的氛围。

　　“翎王这是怎的了？”李悬音不死心，又问一遍，倒要看看姐弟二人闹到了什么地步。

　　齐明朝脸色黑绿，叹了口气：“朕就是看皇姐这般年纪还在外劳顿，心里着急，提了纳驸马一事，许是她心里不愿，一来二去，闹了个别扭。”他倏忽站起来，两掌相撞，甚是无奈：“你说说，朕也是为了她好，她生什么气？”

　　李悬音给张洋递了个眼神，让他把齐明朝给扶稳坐好，劝慰道：“陛下不懂女儿家的心，翎王要是个平民百姓家的女儿也就罢了，循了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随意找个郎君嫁了去，可她身为公主，要是不碰见自个喜欢的，怎可愿意嫁？臣妾在北靖也是公主，翎王的心，沅儿可是能读懂一二分。”

　　齐明朝悠长地“哦”了一声，从自己那取了个垫子扔到李悬音后背给她垫着，一脸玩笑：“那沅儿不远万里嫁与朕是情感情缘还是身不由己？”

　　李悬音吸气又呼气，捏了捏拳，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陛下觉得呢？沅儿孩子都有了。”

　　齐明朝往嘴里塞了颗果子，大笑——

　　回去的时候，李悬音觉得简直比泡在醋缸里突然得已呼吸还畅快。最初的时候，还不觉得应付这皇宫里的人这么困难，现在真的是连个眼皮都懒得掀，干净让采桑扶着自己走快些，回云阙台泡个澡，洗去在辰曜宫里带出来的味道。

　　五月初五，端午节。

　　宫里宫外最近有些流言蜚语，说是当今圣上不为先皇齐永所生，乃是太后与死去的梁王苟合而得。

　　李悬音听说之后，震怒，疑惑，还不到时候，她是万万不会将这件真假不定的事传扬出去，但如若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过了几日，风言风语更甚，甚至出现了类似“当初盛平皇帝禅位的乃是齐永，这其中不包括他的兄弟，也只能由齐永之子才能有其资格继位，继兴帝要真是梁王所生，那么他承位，名不正言不顺。”的言论。

　　而现如今，在东旭，与齐永血脉最为紧厚的，除却一血脉不明的齐明朝，只剩下一个熹王齐明耀。多少臣子及有志之才子明里暗里踏过熹王府的门槛，希望终有一日，扶持正主。

　　多方势力蠢蠢欲动，这其中就包括几百年前从一氏族里出来的流连四海的李氏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