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契成之偕

31、第 31 章

　　第三十一回

　　自那夜后，白玉堂觉得，他与展昭之间，又有了些微不同。
　　展昭待他，仿佛随性了许多。偶尔的亲昵之举，也不会如此前般有所避忌。嬉笑怒骂，都随本心，便时时叫白玉堂看得着迷。
　　他原觉得，猫儿性子端方，在龙图山一板一眼的长大，纵然心中有情，也不肯在颜色上稍纵分毫。但此刻，他的猫儿就在咫尺之侧，将他的高兴气恼振奋倦怠怀念期待全都投诸于己，一颦一笑都让白玉堂深深震颤——他不知展昭还有这样一副面貌，可是对最亲近之人，便就愿意狎昵无间了么？
　　他想到此处心中滚热，歪过头去看展昭。此时夜已深，展昭已换过内室衣衫，束发也解了，散在肩头，虚拢于一侧，拿发带松松系住。
　　他本就要歇息，白玉堂定要进来烦他，他也随他，只自顾拿了本书看。他坐在案边，手中握着卷帛，置于膝上，人还是如修竹般挺拔，夜明石光柔和的洒在身上，映得人如暖玉。
　　他垂首看书，便露出一段白皙后颈，有一点突出的骨节，支在那段垂落的弧线上，显得那方肌肤，有一种奇异的易碎感，就如冬日残蝶，触之即亡，那弧线再迤逦而下，就隐进宽松的衣领之中了。
　　白玉堂忍不住腻上去，支着颐撑在面前案上，却用手指去揉那后颈上突起的骨节，嘴里嘀咕，“猫儿，你怎的这般瘦……”
　　以往那猫定不会允他如此，但此刻，展昭只伸手去拨，含笑道：“别闹，怪痒的。”
　　白玉堂捉住那只手，手指却从手腕内侧往下滑。
　　展昭这才抬起头看他，嘴角笑意未散，“你又想做什么？”眼神幽黑而动人，静然相望间，白玉堂就觉得自己心中积郁的情绪几欲炸裂，他必须做些什么，他霍地站起，逼近展昭，撑着他椅背，将他禁锢在那方寸之间。
　　“猫儿，我想做什么，你不知么？”他喃喃着，弯下腰，靠近些，又靠近些，近得鼻尖几乎要触在一起，白玉堂停在那里。
　　展昭一只手仍被白玉堂抓着，膝上书卷往偏侧滑了一滑，展昭另一只手拽住那书卷，他仰后避开些，仿佛略有些不安，对着白玉堂勉强笑一笑，“我哪里会……”但话未说完，神色间又颇不可捉摸的一变，深黑眸子里就弥漫起一阵雾气，他对着白玉堂，缓缓续道，“……会知道你的心思，”他的神情十分柔软，眼梢微微发红，往前贴了贴，就几乎与白玉堂呼吸相缠了，“所以，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但白玉堂却一个激灵，猛地后退半步，他看着展昭，眼神里竟有丝警惕，“猫儿，你还好么？”他半晌才迟疑地问。
　　展昭却一派自然，见白玉堂退后，也不惊异，依旧笑盈盈地，“我为什么不好？”他将手中书卷放到一边，提了提被白玉堂抓的有些凌乱的衣襟，施施然起身，笑道：“你若不说，我可要去练功啦。”
　　白玉堂定定看着展昭，他眼梢那点红痕似有若无，他伸过手去，凑到展昭面颊边，仿佛想触摸上去，但最终手指颤了颤，还是颓然地放下，叹口气道：“猫儿，你先休息吧。”

　　第二日，展昭去包拯那比往日迟了些。白玉堂在包拯洞府门口等他，见他看到自己，神色一如往日，并无丝毫异样，还是侧首微微笑着，说了句，“今日居然起迟了，玉堂你怎么不叫我也不等我？”就匆忙进去了。
　　包拯正看着手中一份书简面色古怪。见展昭进来，深怀忧色：“宗阁来信……掌门要见你。”
　　展昭和白玉堂彼此看看，公孙策见他们惊异，提了一句：想还是为着异域的事情。
　　白玉堂眉头就皱起了。展昭到是坦然，道那我去一趟便是。
　　“我也去。”白玉堂不等他话音落就忙不迭跟上，然后才后知后觉的转头问了下包拯，“可以么？”
　　包拯捻须思索片刻，笑道：“亦无不可。”

　　他们第二日即启程。
　　包拯陪同二人到了宗阁，未及稍待，就得掌门召见。
　　白玉堂第一次见这传说中的庆历真人，却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看着比自家大哥不知好相与多少，倒难想象是如何统帅偌大一个皇极阁并九州仙盟的。
　　他想得出神，直到展昭瞪他数眼，才晓得收回肆无忌惮的目光。
　　赵祯看得有趣，直说无妨，笑道，久闻剑神大名，一直是当前辈看待，心中仰慕已久，却不想他还有这样活泼有趣的兄弟，看来传说中剑神狠辣无情，定然不实。
　　白玉堂摸摸鼻子，道：真人，我觉着这回可能还是传言更为靠谱。
　　赵祯就哈哈笑了起来。

　　直到展昭和白玉堂出了大殿，都不知赵祯此次唤他们来，究竟是为的什么。
　　赵祯先是关怀展昭伤势，又问白玉堂在龙图山住的惯不惯，又道他知道龙图山藏书中独缺剑诀，白玉堂倘若想看什么，尽管在宗阁典籍库中取——完全一副关怀小辈的模样。只除了最后一句。他道，你俩且去后山玩玩，我与包真人还有话讲。
　　白玉堂站在殿外，俯瞰脚下万层仙阶，千重殿阙。此处堂皇、开阔、宏大，与陷空岛完全不同。白玉堂知道这种不同所代表的意义。
　　他回头看他的猫，他今日也是一身绛红，刻意的规正肃穆，看着与昨日的他，判若两人。
　　展昭见白玉堂看他，他迎着光，只见到白玉堂陷在阴影里的轮廓，辨不清神情，就对他展颜一笑。
　　白玉堂见了他的笑容，灿然明亮更胜骄阳，心里就把什么都撇开了。他想，凭他怎样，只要让他守在他身边，便足够了。
　　却听展昭唤他，“玉堂……”，展昭似思索了片刻，道，“其实，后山……住着一个人……”

　　赵祯说的后山，其实只是指后山中一处花园。占地也有上千亩，有山水盛景和奇花异草，原是宗阁弟子休憩之所。而真正的后山腹地，却是一条绵延山脉，乃宗阁禁地。因为，彼处为战堂演武场。
　　包拯尚在宗阁随师之际，曾入内一观，知山脉外围一圈，俱被改作各类地形，山川水泽冰原大漠无一不含，内设阵型无数机关重重。如此练就的队伍，能成为九州修仙界第一战力，也不足为奇了。
　　而这外围山脉，既是试炼之地，也是拱卫之器。内围居住何人，自也不言而明了。
　　展昭所谓的后山，乃是这个后山。
　　白玉堂惊诧了，他停住脚步，“你是说，是刘娥要见你？”
　　展昭笑道，“我只是猜罢了。”他上前一步，与白玉堂并肩，问：“去么？”
　　白玉堂朗朗一笑，“那更要去了！”
　　这后山花园展昭也是第一次踏入，毕竟集千年之力而成，确是华美无限，移步之内便有四时之景，更兼雪雨晴雾不定，便一片景致内，也变幻着不同韵况。点缀其间的花草亭阁，也无不是珍奇异材，来历非凡。
　　白玉堂啧啧称奇，道：“到底是千年里掌仙盟的，还有这闲钱闲心整漂亮园子呵，这外边人都说陷空岛有钱，我还真信了，如今才知自己见识短浅……”又笑着用肩顶一下展昭，“猫儿，看龙图山那破破烂烂的样子，真再想不到你们宗阁还藏着这般好地方。”
　　展昭耸耸肩，“龙图山开派不过百年，如何能与宗阁比。而且，”他缓步往内而去，并不太做停留赏玩，“我觉得龙图山那样就挺好的。”
　　白玉堂也跟上，牵起他手，“是~猫儿，龙图山养出一个你，可不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展昭奉上白眼一枚。
　　说话间，一股淡淡的威压降下。并不迫人，却有一股无可阻挡和令人惊怖的神威，一下就叫两人绷紧全身灵力。那威压只是若有似无的弥漫于空气之中，却让身处其间之人，每个毛孔都叫嚣着危险，那是身为修士对于强者本能的惧意。
　　湛卢噌的离鞘，未召即自挡于展昭面前。“湛卢！”展昭失声唤了一声。
　　远处却传来一声轻笑，“呵，湛卢还是这个脾气呀~好了湛卢，我也认不出么？快回去吧！”
　　湛卢却未动，仍稳稳挡在展昭身前。
　　那声音的主人已然来到展昭视线内，展昭一眼望去，只觉世人道“神仙下凡”，大约说的就是这般人物。
　　但纵然如此，她身周却仿佛笼着一层非烟非雾的场，让人觉得她整个人在虚华之中，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面貌，只觉其美到无法言表，又叫人看一眼就心生畏惧。
　　那人见湛卢并未听令，面露惊讶之色，遂望向展昭。展昭躬身行礼，“见过大长老！”此时，湛卢才晃了一下，隐回展昭丹田。
　　白玉堂这才如梦初醒，原来这就是威震九州的刘娥，忙一同行礼。
　　刘娥身形未动，两人就被一股柔和的力扶起。
　　刘娥似笑非笑的盯着展昭，“你就是展昭？能让湛卢拒遵我号令，你很不错。”又转向白玉堂，“白家老二？真是和锦堂年轻时候，一模一样。”说着，刘娥手指一抬，二人就觉一股轻微电流，从眉心直下丹田，转瞬就在奇经八脉中轮过一回，带着轻微战栗又从眉心而出。
　　“不用惊慌，我只是看下你们的根基。”刘娥说着，却若有所思的看一眼展昭，终究并没有再说什么，就往前漫步走去。
　　展昭和白玉堂随其后，这才看见，刘娥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弟子，竟是赵灵。方才刘娥说话之际，赵灵的气息就似并不存在一般，竟令人毫无察觉。
　　赵灵对着他们微微颌首，又对展昭轻轻一笑。
　　刘娥边走边道，“展昭，你此次搭救灵儿有功，本座尚未奖赏。”她抛出一个瓶子，落到展昭手中，“此乃升元丹，可助你提升一个境界。你五年后要去十万大山，出发前服下，届时，战堂与你同行。”
　　展昭一怔，直觉并不愿接受，但无故拒绝亦为失礼，不由便犹豫了一秒。
　　刘娥停下，“展昭，赴十万大山，乃是九州的大事，并非你以为的一己之私。你不可有违。”
　　展昭这才捏紧了瓶子，慢慢施礼谢恩。
　　刘娥这才又往前去，却一边挥挥手，道，“灵儿送送吧。”
　　他二人便也止步躬身告退。赵灵陪着他们出花园。在园门口，方郑重其事的对展昭和白玉堂行了个大礼，“两位师兄，灵儿一直想当面谢过两位救命之恩，只恨未有此机会，今日终于偿此心愿了。”
　　白玉堂扶她，道，“别，你要谢便谢他，是他救的你。”
　　展昭则侧身避过，“同门师兄妹，原是应该的，赵师妹无需如此。”又问，“师妹身上伤可好了？”
　　赵灵勉强笑了一下，“有劳师兄关怀，已都好了。”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道，“我别无他物以谢师兄，这是我自己在植堂炼的一些灵液，对于丹田受损，或有点效用。师兄在外，总有涉险，有备无患。”
　　展昭刚想推辞，却见她拔了瓶塞，倒出一滴灵液于掌心，兀自道，“师兄请看，用时就如此一滴，服下后以金丹之力运化成气，充斥丹田，自可疗伤……”但展昭几乎未曾听到，他只见赵灵手指微动，那掌心上灵液，就化作了四个字：勿食丹药。
　　白玉堂眉毛都要竖起！展昭却深深看了赵灵一眼，行礼道：“如此就多谢师妹了！展昭自会记住的。”
　　两人看着赵灵匆匆离去的背影。白玉堂一把拽住展昭手腕，心内急得如油泼过。展昭却在他手背上拍拍，反手扣住他手指，笑道：“咱们先回去吧。”

　　回到龙图山，包拯才告诉他们道，那次雷星河回去，呈报所见所闻。刘娥最后听到“雷形诀”三字，倏然而起，拍案道：“那魔门遗脉竟未死绝！”却原来那雷形诀乃是数千年前被修仙界合力剿灭的一个魔修宗门名唤隐花神宗的独门秘技。如此那叶朝枫的师门，也就与魔修脱不了关系了。
　　展昭听及那名字，心中一动，突然想起，此前白玉堂提及那异域大殿的来历时，自己心底一晃而过的异样之感——叶朝枫也是异灵体，而在现下的修仙界，异灵体的散修，等闲一本典籍都难寻，更不用说，修得他那般精深的修为了。所以叶朝枫与那隐花神宗当真有涉？那他，和这神宗，又与异域大殿，有何关系呢？

　　晚上，白玉堂遍寻展昭不着。微一感应，便知他又往山顶去了。
　　果然展昭在那巨石之上。他仰头望月，衣袂翻飞，真似要临风化去一般。
　　白玉堂上前，揽住他肩膀，低声道，“怎么了？可是因你叶大哥之事？”
　　展昭回眸看向白玉堂，眼神中异色一闪，他慢慢转身，面对着白玉堂，“玉堂，我只是觉得，这世间事，孰真孰假，孰可信孰不可信，到底如何分辨？”他一只手习惯性的扣住白玉堂的，叹息道，“玉堂，叶大哥他……我真分不出……”
　　白玉堂将他拢住，感到他随着自己手臂的收紧，身体也靠了过来，他柔声道，“猫儿，分不出又如何，你想知道，我便陪你去查，天地之大，总有线索，我们定能找到答案。”
　　他感到展昭在他怀里沉默了一刻，再抬起头，眸中似有星光，慢慢握住白玉堂的手，十指交握住，喃喃说，“玉堂，展昭何其有幸，有你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