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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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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展昭见他站起身,朝自己缓步走来,双足还是赤着,在无形无色间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印记。展昭惊惧的看着他,那是自己,又不是自己,他在自己的识海里长着自己的模样,却带着完全不属于他的神情。
他眼角边飞起的红痕,有着夺人之艳色,眼波流转,嘴角含着浅浅笑意,那样子,叫人看一眼,就是脸红心跳。
他向展昭走近,展昭忍不住又退一步。
“我是你呀。”那人轻声细语,声线完全一样,语气却陌生的可怕,“你害怕?也对,人总是害怕面对自己的……”那人幽幽的说道。
他直看进展昭眼睛里,一步步逼近,“可是怕又有何用?我永远都在这里……”
展昭蓦然睁开眼睛,还是他的修炼室,空落落的屋子毫无装饰,展昭躺在床上没动,身上浮起一层冷汗。
接着几日,白玉堂都觉得展昭有些沉默,仿佛恹恹的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来。以为他还是为雷星河之事,不免有些忧心。
“猫儿猫儿,”展昭刚教完小弟子功课,正收拾着打算回去,被白玉堂拉住,“忙完了?”拖着他就往偏僻角落去。
展昭跟着他颇无奈,“玉堂,你在搞什么?”
白玉堂却笑对他,“闭上眼睛。”见展昭不理会,笑着就将手掌盖了上去。展昭没有闪避,白玉堂只感到手掌阖上他眼睛时,有睫毛在掌心轻微的刷过,他怔了下,掌心那点痒痒的感觉,慢慢传到心里。
展昭等了一下都不见白玉堂再有动作,忍不住将他手掌拉下,却发现,他们竟不在原来的前院教习堂了。
他们在一座山上,却渺无人烟,似是荒山,但看形貌,又与龙图山颇有些微妙的神似。展昭不由得走了两步,四顾望去。
远处一座巍峨城池,云霞纵横,紫气冲天。却是人间极贵之气。
与龙图山下一片荒野散村稀疏城郭,绝然不类。
“这是在哪儿?”展昭愕然问道。
白玉堂耸耸肩,“龙图山,但不是我们那个时候的龙图山,至于是何时何世,却不知了。”
“我们如何到了此地?”
白玉堂从颈中拉出一枚玉锁。见展昭要笑不笑,面上颇有些挂不住,“笑什么!就是这个让我们来的……是我哥非要我戴着,还施了诀,让我拿不下来!”
原来,白锦堂见白玉堂异域重伤而归,嘴上训道学艺不精活该如此,心里却着实后怕,想养大这个小子不容易,这次险些折了去,还是保命逃生的招数不够丰富——之前剑气也好符箓也罢,都没料着他会被传送进一个禁锢空间,逃脱不出。思前想后间,用数月给他寻了这么个宝贝。
“我哥道,之前给我的空间,虽可躲进去保命,但却无法移动,无法逃脱,倘若身在险境,也不过避一时之险,终究难以全身而退。”
白玉堂说到这里,一拍脑袋,“对了,那个空间我给你了,却没教你如何用!”
“你给我了?”展昭一愣,随即想起在异域中,尸傀第一次出现之时,白玉堂塞了个物事到他怀中,只是后来变故迭起,他随手将那物搁进乾坤袋,就此忘了。
他自乾坤袋中翻出,却是非金非石的一块碎片,十分不起眼。
“对,就是这个,”白玉堂瞄了眼道,“这里面是一方漆黑空间,无有边际却空无一物,我哥说,这许是某件空间法宝的碎片,因为不全,是以无法认主,但是残留了些许空间之力,在危急之时躲藏进去,至少有个藏身的功效。”
展昭翻来覆去看看,那材质乍看虽甚不起眼,细察却十分玄奥,但也琢磨不明白。便将之递还白玉堂。
“放你那里吧,我看这玩意也没什么用,不如以后给你炼器时玩。”
展昭摇摇头,又将其扔回乾坤袋,白玉堂作为修仙界头号纨绔,已经养成了有点啥古怪玩意就扔给自己的习惯,仿佛真的以为,他能随便拿几样揉巴揉巴,就变出一样法器来了。
白玉堂这时已将话题又转回去了,“前车之鉴,我哥要找个不受空间限制的,就只能是时间通道了。”
他御剑飞起,在半空冲展昭笑,“不去玩玩?”
展昭一笑,也叫出湛卢,“玩归玩,但此处一城俱是凡人,我们可别从天而降,怪吓人的。”
两人施了隐身诀,寻处偏僻巷子,将一身衣衫俱换过,才现身走入人群。
这座城池真是气象万千,一条宽阔河流自城中而过,亦有如虹长桥,横跨其上。两岸车流无数,行人如织。街边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随意走过,耳畔是人声曲声船楫声,鼻端是酒香食香胭脂香,这一派俗世繁华的气象,在他们那里,却是最堂皇的修仙之城,都难及的。
白玉堂见展昭颇有兴致,益发起劲,拉着他东游西晃,什么都想把玩一番。却在走过一家酒肆时,被醇厚酒香勾住,循着味道找去,却见那酒肆案上摆着一排排圆肚坛子装着的酒,上糊四方红纸,书有花沉二字。
白玉堂酒瘾被勾起,眼角觑着展昭,“我们买点回去,你陪我喝?”
展昭面无表情的看他,“你有凡人的那个……金银?”
白玉堂僵住,这真没有。
不过修仙界首席纨绔白二,还是带走了他嘴馋的酒,虽然他翻遍整个乾坤袋都没有掏出足以让店掌柜认识且不会吓到的物事,最后还是靠展昭找了个装丹丸的玉瓶,与掌柜换了酒来。
掌柜接过玉瓶时手都抖了,但又不敢不收,生怕惹到了哪里来微服私访的贵人……
两人逛到天擦黑才回,白玉堂十分之不尽兴,叹息道,看来以后身上还要备些金银才是……却要去哪里寻?
两人拎着几坛子酒回到山头。
小白都快急疯了,吱吱吱的扑过来,就要往展昭身上爬。被白玉堂拎着尾巴扯开,随手一抛,小影心领神会,飞上来爪子一捞,就把小白抓在爪中,带着飞走了。
展昭救援不及,眼看着小影闪电般的消失在天际。只能转过来对白玉堂怒目而视。
却被白玉堂嬉笑着扒上来,“不是说陪我喝酒么?有小白在很吵诶……”
结果两人去了龙图山的山顶。
龙图山山顶有块巨石,嵯峨立于山巅,也不知已几万年。
山里弟子小时候,都会被师长拎上去练胆量,久之,就成了小弟子们的童年阴影。
但展昭却独爱此石,在他还不会御剑之时,就觉立于其上,便有如能临风飞去般,叫他心怀大畅。 两人在其上,一坐一卧,看天地宽阔,万物沉静。
这凡间之酒,与白玉堂平素喝的自不能比。展昭喝了一口便觉得涩,一股辣意线刃一样割着喉咙下去,冲的他眼睛都酸,回甘到还厚重,却化作一股晕眩升上了脑门。
白玉堂却不挑剔,半仰在山石上,一口一口的灌着。
展昭看着他,觉得这人合该是仙人之姿。平素他一股剑修之锋锐,让人一眼望去,只畏其利而未敢赏其美,偏此刻躺在月下,月光如纱,将他映得多了一份朦胧之意,就掩去了锋芒,而只余艳色了。
白玉堂酒喝得极快,一时就喝尽了一坛,酒意在他眼角晕上一些红,但眼神益发明亮。他见展昭看他,就撑坐起,借着酒意,嬉笑凑近,“猫儿,怎么了?”
展昭也一笑,未说什么,反而拽了他一下,“来,借个肩膀靠一下~”也不等白玉堂反应,就调了个舒服姿势,踏踏实实的倚在他后背上。
他忍着辛辣,再喝一口酒,觉得若习惯了那入喉涩意,这花沉倒真有几分花香甘醇。
白玉堂一时间纹丝也不敢动,他小心的感受着,只觉展昭的温度,一点一点渡到他身上,身周的空气,也仿佛熏上了一股似有若无的甜香。
“白玉堂,你说,这酒如此辛辣,却为何要起这么个哀凄的名字?”展昭喝着酒,慢慢问道。
“花沉么?”白玉堂晃晃手中的坛子,一口喝尽余酒,又换了一坛拍开,“谁知道,或许……”
展昭听着白玉堂胡乱编扯,亦不说什么,白玉堂也渐静了下来,一时只听见,风过间,身后轻微的呼吸,和酒液汩汩的倾倒。
良久,展昭才又轻声喊了他一下,“玉堂……”,声音有如呓语,“剑修……不惧道心么?”他停顿片刻,迟疑道,“你喜酒,不畏杀戮,不戒……,都不会成为道心的阻碍么?”
“不会。”白玉堂听他如此问,正色道,“剑修的道心,只在于无所畏惧。我倘若想做什么,却不敢去做,才会成为道心的阻碍。”
“……是么?那为何法修,就要清心,寡欲,为善,止恶……”展昭语似呢喃,断断续续,“世间之道,既无定法,为何法修之道,却有定规呢……”
白玉堂心中一动,顿了下,仿佛突然领悟了什么,忙问道,“猫儿,你此前拒我……莫不是为了道心的缘故?”
白玉堂提着心等那答案。
却半晌都无回音。
他急的转身,却见展昭似失了倚靠,身子竟晃了一下,忙扯住白玉堂的衣袖,眉头略带嗔怪的皱起。白玉堂这才发觉,展昭似是醉了。
喝醉的展昭,面上有一点绯红,眼睛也不若往常般清亮,半睁半眯间,却似盛着两汪满是雾气的泉水,迷迷蒙蒙。
他抓住白玉堂后,就仿佛甚安心的吁了口气,展颜一笑,又将酒坛凑到口边,却已喝尽了。他愣了愣,然后慢慢抬起眼睛看着白玉堂,又缓缓将酒坛递给他,“玉堂,喝完了……”
白玉堂看着这醉猫,心里实在稀罕。早已忘了此前自己在问些什么,他小心的取过酒坛,再靠近些,将人扶住,“喝完了就下回再喝罢,猫儿,我带你回去歇息?”
展昭却摇了摇头,见他凑近,又毫不客气的靠上去,“玉堂,再待会儿,我真喜欢……”
声音含糊,却逐渐轻了下去。
白玉堂觉得那语声如扑在心尖上的蝶翅,一下一下挠着他。他低了低头,脸颊在展昭额头蹭过,“……喜欢什么?”
展昭却未答,白玉堂看去,他羽睫合下,已是睡着了,嘴角还微微弯起,勾成一个俏皮的窝儿,仿佛噙着一个淡笑,沉在不知怎样的好梦之中。
白玉堂心底只觉酸软,又是怅然,惟愿此刻时光就此停住。他展臂圈住展昭肩膀,轻轻在他额角印上一个吻。
展昭在梦中被扰,偏了偏身体,手在身畔胡乱摸索了下,抓到白玉堂的手,便将十指扣进去,就安静了下来。他那一动,就在白玉堂的肩窝中,埋得更深了。
第二日早上,展昭是被阳光晃醒的。他诧异的睁开眼睛,却见他和白玉堂仍在山顶巨石之上,两人被白玉堂的灵力罩裹着,小影和小白巴巴的趴在罩子外望着他们。
白玉堂还没醒,曲肘撑着脑袋,半躺半倚,姿势看着极不舒服,难怪他睡梦中,也是蹙紧了眉头。
而他自己,他这才意识到,瞬间便有些尴尬——他半个人都枕在白玉堂腿上,脑袋靠在他腰腹之际,而一只手,还扣着白玉堂的,被白玉堂抓得紧紧的,搁在心口。
展昭将手抽出,撑着坐起。这下白玉堂也醒了,他眯着眼睛抬起身,恍惚了一下,看见展昭,嘴角才慢慢勾了起来:“猫儿,早啊!”
展昭一阵心慌,转过脸去,闷闷道:“我们怎生睡在这里?”
白玉堂笑意更盛:“这要问你呀~”他撑起来,凑近去,弯腰看进展昭眼睛里,“你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展昭却反而定下神来,他歪过头,迎上白玉堂,露出一个隐约的笑,“少诳我,我不过是醉了,又不是失了神,会做什么!”
他起身,挥手去了灵力罩,托起小白收回怀中,再看向白玉堂,“你用劣酒灌醉我,害得我缺了一日功课,今日的巡街,你自去罢!”说着瞪了他一眼,便唤出湛卢,自顾飞走了。
白玉堂被那一眼瞪得迷迷糊糊的,怔坐于地上,心中却是余韵缭绕,他看着展昭离去的方向,仿佛觉得今日的他,似是不同往日。
小影扑着翅膀跳上他膝盖,也对着他歪着脑袋,“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