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羽与囚笼》满陇桂雨

37、第 37 章

　　书房内的混乱与喘息尚未完全平复，窗外渗入的冰冷夜风仿佛也带着一丝不祥的预兆。雷蒙德像一滩烂泥般被捆缚在地上，因手腕骨折和极度的恐惧而间歇性地抽搐、呜咽。塞巴斯蒂安紧握着那本记录着关键口供的簿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越过地上瘫软的雷蒙德，与乔治铁匠、老男仆交换了一个凝重而决绝的眼神。

　　“这里不能久留，”塞巴斯蒂安的声音压得很低，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伊莎贝拉很快会发现雷蒙德失踪，她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扑过来。”

　　乔治铁匠点头，他魁梧的身躯在昏暗光线下如同一座可靠的堡垒：“先生，这人渣怎么处理？还有您……这里太危险了。”

　　塞巴斯蒂安的目光落在雷蒙德身上，冰冷而厌恶，如同看着一坨肮脏的秽物。“把他带走，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关起来，不能让他落到伊莎贝拉手里，也不能让他死了。”他看向老男仆，“有地方吗？”

　　老男仆沉默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在庄园多年，显然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连伊莎贝拉都未曾察觉的隐秘角落。

　　“好，”塞巴斯蒂安果断下令，“乔治，麻烦你和……（他看了一眼老男仆）一起，立刻把他弄走。小心，别被任何人发现。”

　　乔治铁匠二话不说，如同拎小鸡般将惨叫呻吟的雷蒙德扛上肩膀，老男仆则熟练地清理着地上挣扎的痕迹。两人配合默契，迅速通过被乔治撞破的窗户，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里只剩下塞巴斯蒂安和沈清，以及那扇破碎的窗户不断灌入的、令人心生寒意的冷风。

　　塞巴斯蒂安走到沈清面前，看着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和被撕裂的衣襟，眉头紧锁。他脱下自己那件沾满灰尘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肩上，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近乎笨拙的强硬。“穿上，别着凉。”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杀伐之气，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沈清拢了拢还带着他体温和淡淡雪松气息的外套，低声道：“谢谢……我们现在怎么办？”

　　塞巴斯蒂安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警惕地观察着外面死寂的庄园。月光下，庭院和远处的建筑轮廓模糊而阴森。“伊莎贝拉不会善罢甘休。雷蒙德落入我们手中，等于掐断了她一条重要的臂膀，也掌握了她致命的把柄。她接下来……只会更加疯狂。”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地看向沈清：“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塔楼和阁楼都不再安全。伊莎贝拉很可能会进行地毯式搜查，甚至……动用更极端的手段。”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预感，远处庄园主楼的方向，隐约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钟声！那是只有在发生重大紧急事件时才会敲响的警钟！

　　伊莎贝拉行动了！而且如此迅速，如此大张旗鼓！

　　“来不及了！”塞巴斯蒂安脸色一变，一把抓住沈清的手腕，“跟我来！去暗梯！我们必须立刻离开主楼范围！”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冲向书房内侧通往暗梯的休息室门时，那扇门却被人从外面轻轻敲响了！节奏急促而熟悉！

　　是玛莎！

　　塞巴斯蒂安眼神一凛，迅速拉开一条门缝。玛莎惊慌失措的脸出现在门外，她头发凌乱，呼吸急促，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先生！苏芮！不好了！”玛莎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语无伦次，“夫人……夫人她疯了！她发现雷蒙德先生不见，又发现乔治铁匠铺的人好像有异动……她……她派人去抓我的汤姆了！她说是我背叛了她，帮了你们……她要杀了汤姆！就在镇外那个废弃的石灰窑！他们刚刚出发！”

　　玛莎的儿子汤姆！那个在邻镇铁匠铺当学徒的少年！伊莎贝拉果然查到了玛莎的头上，并且立刻采取了最恶毒的反制——绑架并威胁灭口！她要让玛莎眼睁睁看着儿子因“背叛”而死，也要彻底斩断沈清和塞巴斯蒂安可能获得的外部援助！

　　玛莎死死抓住塞巴斯蒂安的胳膊，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泪水奔涌而出：“先生！求求您！救救汤姆！他才十六岁！他什么都不知道啊！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沈清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伊莎贝拉的反应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狠！她不仅对内加强了控制，更是直接将毒手伸向了无辜的、与庄园纷争本无直接关联的局外人！

　　塞巴斯蒂安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那只裸露的右眼中，风暴再次凝聚。他扶住几乎要瘫软的玛莎，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玛莎太太，冷静！汤姆不会有事。我向你保证。”

　　他立刻转向沈清，语速极快：“计划改变！我们必须立刻去救汤姆！伊莎贝拉派人去石灰窑，那里偏僻，正好方便我们动手！”

　　“可是……我们怎么去？庄园现在肯定戒备森严……”沈清急切道。

　　“走密道！我知道一条直接通往庄园外围树林的废弃排水密道，入口就在这附近！”塞巴斯蒂安显然对庄园的了解了如指掌，这或许也是伊芙琳夫人早年为了应对不测而告诉他的后路之一。“玛莎，你立刻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稳住伊莎贝拉，至少为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玛莎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用力点头，用袖子狠狠擦掉眼泪，转身踉跄着离开，努力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不那么异常。

　　塞巴斯蒂安不再犹豫，拉着沈清，不再走向休息室，而是转向书房另一个角落，挪开一个沉重的、看似固定的书架（下面居然装有隐藏的滑轮），露出了后面一个黑黢黢的、散发着潮湿霉味的洞口！

　　“跟上！”他率先钻了进去。

　　沈清紧随其后。密道内狭窄、低矮，弥漫着难以形容的腐朽气味，脚下是湿滑的淤泥。塞巴斯蒂安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光线微弱的防风油灯，勉强照亮前路。两人在几乎无法直起身的狭窄空间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伴随着未知的危险。

　　不知在黑暗中行进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和一个向上的、锈迹斑斑的铁梯。塞巴斯蒂安熄灭油灯，示意沈清噤声，他率先爬上铁梯，小心翼翼顶开上方一块伪装成草皮的木板。

　　清新的、冰冷的夜空气瞬间涌入。他们已然身处鸦羽庄园边界之外的一片茂密树林之中！远处庄园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警钟声隐约可闻。

　　“石灰窑在东北方向，大约三里地。”塞巴斯蒂安辨明方向，语气急促，“我们必须赶在伊莎贝拉的人下手之前到达！”

　　没有片刻休息，两人立刻在崎岖不平的林间小路上奔跑起来。沈清体力不支，很快便开始喘息，塞巴斯蒂安不得不时而停下来拉她一把。他的手臂依旧有力，但沈清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和那份被强行压制的焦灼。他不仅是在救一个无辜的少年，也是在与伊莎贝拉进行一场争分夺秒的生死竞赛。

　　就在他们即将靠近那片荒凉地区、已经能看到废弃石灰窑那高耸的、如同怪物骨架般的残破轮廓时，一阵隐约的、夹杂着呵斥和少年惊恐哭喊的声音，随风传了过来！

　　“放开我！你们是谁？！”
　　“闭嘴！小杂种！怪只怪你有个不听话的娘！”
　　“动作快点！夫人吩咐了，处理干净！”

　　是汤姆的声音！伊莎贝拉的人已经动手了！

　　塞巴斯蒂安眼中寒光一闪，猛地加快速度，如同扑向猎物的黑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沈清也拼尽最后力气跟上。

　　石灰窑前的空地上，景象令人心头发紧。两个穿着与庄园仆役不同、面色凶狠的男人，正将一个不断挣扎哭喊的瘦弱少年——汤姆，往石灰窑那深不见底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废弃窑口里推！旁边还站着另一个望风的男人。

　　“住手！”

　　塞巴斯蒂安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荒野！他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如同旋风般冲入战团，目标直指那个正在推搡汤姆的打手！

　　那打手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了汤姆。塞巴斯蒂安抓住机会，一记狠辣的肘击重重砸在对方肋下！打手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另外两人见状，立刻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刀，面露凶光地围了上来！

　　“塞巴斯蒂安！小心！”沈清惊呼，她看到塞巴斯蒂安是徒手！

　　然而，塞巴斯蒂安的眼神冰冷如铁，面对持刀的敌人，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主动迎上！他的动作快如鬼魅，精准地避开劈来的刀刃，利用巧劲和关节技，与两名持刀打手缠斗在一起！他的打法完全不同于贵族式的剑术，更偏向于街头斗殴般的狠辣与实用，每一招都直奔要害，显然是在无数次被欺凌和陷害中，自行磨砺出的保命本领！

　　沈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此刻自己帮不上忙，目光迅速扫视周围，看到了地上散落着几块坚硬的石灰石。她毫不犹豫地捡起一块，趁着一名打手被塞巴斯蒂安逼退、背对自己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了过去！

　　“砰！”石头正中那打手的后脑！

　　打手发出一声痛呼，动作一滞。塞巴斯蒂安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一脚踹在他的膝窝，将其踢倒在地，然后迅速夺过他掉落的短刀，反手架在了另一个打手的脖子上！

　　“别动！”塞巴斯蒂安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寒风。

　　那名打手瞬间僵住，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而被沈清砸中后脑的打手，以及最开始被塞巴斯蒂安肘击的那个，都暂时失去了战斗力，在地上痛苦呻吟。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开始，又在瞬息间结束。

　　塞巴斯蒂安制住那名打手，目光转向吓呆了的、蜷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汤姆。“没事了，孩子，”他的声音尽量放缓，却依旧带着一丝难以消除的冷硬，“你安全了。”

　　汤姆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如同黑暗骑士般救了他的、传闻中“疯癫”的少爷，一时间竟忘了哭泣。

　　沈清快步上前，扶起汤姆，轻声安抚着他。

　　塞巴斯蒂安则用刀逼着那名唯一还站着的打手，冷声问道：“伊莎贝拉除了让你们杀这孩子，还有什么命令？”

　　那打手面如土色，在冰冷的刀锋威胁下，颤声回答：“夫人……夫人还说……如果……如果找不到雷蒙德先生，或者事情有变，就……就放火烧了乔治的铁匠铺……说……说那是叛徒的窝点……”

　　烧铁匠铺！伊莎贝拉这是要彻底清除所有潜在的支持者和知情者！她的疯狂，已然不加掩饰！

　　塞巴斯蒂安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他猛地一记手刀砍在那打手颈后，将其击晕。然后，他看向沈清和惊魂未定的汤姆，语气斩钉截铁：

　　“我们必须立刻赶回小镇！通知乔治！伊莎贝拉……她这是要彻底撕破脸了！”

　　夜色中，三人顾不上疲惫，朝着鸦羽镇的方向，再次开始了奔跑。

　　而这一次，他们带回的，不仅仅是救下的生命，更是伊莎贝拉彻底疯狂、意欲纵火行凶的罪证，以及……小镇民众被彻底激怒的、即将爆发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