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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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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的准备时间转瞬即逝。启程的日子,在一个弥漫着浓重晨雾的黎明到来。浓白的雾气如同潮湿的棉絮,沉甸甸地笼罩着鸦羽庄园,将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树木都吞噬殆尽,只留下模糊扭曲的轮廓。空气中能拧出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沁入骨髓的凉意和泥土的腥气。
马车早已备好,停在主楼前。行李不多,除了必要的衣物和文件,塞巴斯蒂安只带了伊芙琳夫人那本厚重的《艺术史》和几本关于海外庄园早期历史的笔记。沈清的行囊更简单,几件玛莎为她改制的、质地稍好的衣裙,以及那个贴身收藏着所有秘密的油布包裹。
玛莎红着眼眶,将准备好的、用油纸包好的食物塞进沈清手里,反复叮嘱着路上小心。老男仆“信使”沉默地站在马车旁,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难得的情绪。乔治带着他挑选的两名儿子——高大沉稳的约翰和机敏灵活的小汤姆(经历绑架风波后,这孩子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检查着马匹和车辆,神情肃穆。
塞巴斯蒂安穿着一身便于旅行的深灰色猎装,外罩防水长外套,显得利落而挺拔。他站在台阶上,最后环视了一眼笼罩在浓雾中的庄园主楼,目光在那扇曾囚禁他许久的塔楼窗户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复杂难明。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痛苦与挣扎,也见证了他重获新生的开端。如今,他要暂时离开,去往一个更遥远、更未知的所在。
他没有发表什么感言,只是对留守的怀特律师和本管家微微颔首。“庄园,就拜托二位了。”
怀特律师郑重承诺:“先生放心,法律程序和庄园日常事务,我会竭力维持。”
本管家深深鞠躬,声音沙哑:“先生……一路平安。”
塞巴斯蒂安的目光最后落在沈清身上。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旅行斗篷,兜帽拉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紧抿的唇。晨雾在她浓密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走吧。”他对她说,声音在湿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马车碾过潮湿的碎石路,驶出了鸦羽庄园沉重的大门,将那座哥特式的灰色巨兽留在了浓雾深处。车轮声和马蹄声是这寂静清晨唯一的节奏。
沈清靠在微微颠簸的车厢壁上,透过模糊的车窗望着外面飞速掠过的、被浓雾扭曲的风景。离开庄园,意味着暂时脱离了那些熟悉的、充满回忆的场景,也意味着她与“回去”的可能性之间,隔了一片浩瀚的海洋。一种离根般的虚无感和对未知的忐忑,悄然漫上心头。
塞巴斯蒂安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大部分时间保持着沉默。他偶尔会翻阅一下手中的笔记,或者凝望着窗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两人之间的气氛,是一种默契的、无需言语的平静,却也带着一丝各自心事的沉重。
旅途是漫长而枯燥的。他们在沿途的驿站换马,休息,然后再度启程。越靠近海岸线,空气中的咸腥味就越发明显,风也带上了海洋特有的力度。雾气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铅灰色的、低垂的云层,预示着海上旅程可能不会太轻松。
两天后的傍晚,马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利物浦港。
尚未靠近港口,喧嚣的声浪便扑面而来。码头上人声鼎沸,脚夫们吆喝着,扛着沉重的货物在船舷与仓库间穿梭。巨大的远洋轮船如同钢铁巨兽,安静地停泊在浑浊的海水中,烟囱里冒着滚滚浓烟,与阴沉的天空融为一体。海鸥尖利的鸣叫盘旋在上空,混合着海浪拍打堤岸的沉闷声响,以及各种陌生语言交织成的嘈杂背景音。
这是一个与宁静的鸦羽庄园截然不同的、充满粗粝活力与混乱秩序的世界。
乔治提前安排好的向导在码头等候,引领着他们的马车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一艘名为“海妖号”的三桅帆船前。这艘船看起来有些年头,木质船体上布满风雨侵蚀的痕迹,但保养得还算不错,帆缆索具井然有序。与周围那些庞大的蒸汽轮船相比,它显得更加古典,也似乎更适合他们这趟带有私人探寻性质的旅程。
水手们正在做最后的出发准备,搬运着补给品,调整着帆索。空气中弥漫着沥青、咸鱼和潮湿木材混合的、属于大海的独特气味。
塞巴斯蒂安和沈清在乔治等人的护卫下下了马车。踏上码头上湿滑的木制栈桥,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属于海浪的轻微晃动,一种即将远行的实感才真正击中沈清。
就在这时,沈清无意中抬起视线,扫过码头上熙攘的人群。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远处一个仓库的阴影里。那里站着一个戴着低檐鸭舌帽、穿着普通工人服装的男人,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忙碌,而是看似随意地倚靠在墙边,但沈清敏锐地感觉到,他的视线似乎正穿过人群,有意无意地落在他们这一行人身上。
尤其是……落在塞巴斯蒂安和她的身上。
那目光并非好奇的打量,而是一种更沉静、更持久的……观察。
沈清的心微微一紧,下意识地碰了碰身旁塞巴斯蒂安的手臂。
塞巴斯蒂安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也注意到了那个身影。
“乔治。”塞巴斯蒂安低声唤道。
乔治立刻上前,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脸色也凝重起来。“先生,需要我去……”
“不必。”塞巴斯蒂安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不要打草惊蛇。记住他的特征。”
那个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立刻压低了帽檐,转身混入了涌动的人流,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是巧合?还是……他们并未完全摆脱伦敦的阴影?伊莎贝拉的残余势力?或是那个神秘的“R先生”派来的眼线?
这个小小的插曲,像一滴落入清水的墨,瞬间破坏了刚刚抵达港口的、本就带着不安的平静,为这次远航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不祥的疑云。
“先上船。”塞巴斯蒂安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冷静,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丝警惕。他自然地伸出手,虚扶在沈清的后腰,护着她踏上通往“海妖号”甲板的、有些摇晃的舷梯。
他的触碰隔着衣料传来温热的力度,在这陌生而嘈杂的环境中,带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安全感。
沈清深吸了一口咸涩的海风,握紧了斗篷下的拳头,迈步登上了这艘将载着他们穿越重洋、驶向未知命运的航船。
甲板上,水手长吹响了集合的哨音,粗犷的号子声响起,巨大的船帆正在缓缓升起。缆绳被收回,舷梯撤离。
“海妖号”在低沉悠长的汽笛声中(它配备了辅助蒸汽机),开始缓缓驶离喧嚣的利物浦港。
岸上的景物逐渐变小,模糊。铅灰色的海面在眼前展开,无边无际,通往迷雾重重的远方。
沈清站在船舷边,望着渐渐远去的英伦海岸线,心中充满了对未知旅程的 apprehension(忧虑),对隐藏威胁的警惕,以及对身边这个沉默而坚定的男人的、愈发复杂的依赖。
寻找“影之钥”的航程,正式开始了。而暗处的目光,如同海面下潜藏的暗流,预示着这段旅程,绝不会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