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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阿亓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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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焕把古籍从他手里拿过来,翻了两页,
“谁啊?”
霍小四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深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陆焕迈出的脚步一怔,挑着眉,看向声音的主人。
这是……不怕了?
眼睛微微一眯,嘴角扬起一丝坏笑。
霍小四突然脖子一凉,吸了吸鼻子,嘟囔道:“怎么感觉凉飕飕的?”
果不其然,陆焕笑眯眯地朝他招了招手,“来,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霍小四迟疑地看着他,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只见陆焕绕到了他后面,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后,说了一句:“啧,怪不得这么稀罕,手感确实不错。”
几乎在听到声音的瞬间,霍小四就“炸”了,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看着霍小四跟个颜料成精似的,极大地满足了陆焕骨子里的那一丝恶趣味。
可霍小四一抬头,没有想象中温柔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方岳下意识的躲避和……疏离。
那一刻,所有因情窦初开而抑制不住的心动和不知所措,似乎都凝在眼底,又被深深地埋进心房……
陆焕挑了挑眉,这……什么情况?
傍晚时分,三人坐在小屋门口。看着夕阳为云彩披上的五彩霞衣,云尖带着一点点的粉,似是羞涩,亦像是拼尽全力对夕阳的回应。
方岳深呼了一口气,看着天边的云霞,道:“你好像没有跟我们说过你的真实姓名?”
听到这里,霍小四也忍不住回头,甚至往他的方向侧了侧身子。
半天,才听到他嘴里突出的三个字,“阿亓梧。”
“怪不得长得这么好看,原来是‘跨界’的……”霍小四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陆焕/方岳:“……”
陆焕的嘴角抽了抽 ,有你这么形容的吗?
“唉~”
陆焕微微扫了霍小四一眼,慢悠悠地开口道:“劝你别作死啊。”
“嘶,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霍小四的语气可谓痛心疾首。
陆焕也没在搭理他,只是盯着一个地方出了神。
“那个……”
“啧,你多动症犯了?”陆焕微微睁开一只眼睛,不耐烦地说道:“有话说。”
“我就是想问,你有两个名字,我叫你哪个?”
“……”
陆焕闭着眼睛,听着山风抚摸树叶的声音,“你的人,你能不能管管!”
可这么好的机会,别说霍小四,方岳又怎么会错过,他嘴角扬起一丝十分“标准”的微笑,“我也想知道。”
“……”
得,捡回来俩祖宗。
“随便。”
“别啊,你说你喜欢哪一个,我就叫你哪一个。”霍小四不怕死地继续开口道。
“滚!”
……
清晨的阳光随着他们的脚步来到藤希村所在的小镇,依旧清冷。
隔着老远,霍小四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两眼放光。
还没等霍小四反应过来,手里便多了一份热乎乎的煎饼果子。
他抬头看到递给他煎饼果子的人,眼底难以抑制的喜悦和眼底的灿烂依旧如初,似要融化时空的枷锁,感受着那道温暖了他十四年的光。
而递过来的那只手依旧温暖可靠,依旧会让他忍不住地心动,一发不可收拾……
看着前面两个人莫名其妙的氛围,陆焕陷入了诡异的沉思。
“……”
算了,懒得说。
霍小四就像行破茧而出的蝴蝶一样,到处飞,剩两人在后面默默地跟着。
“他不是你的珍宝吗?怎么?这就腻了?”陆焕看着一旁的方岳,忍不住地出口。
方岳微微看了他一眼,“单身吗?”
陆焕不以为然,“怎么了?”
“怪不得不明白。”
“……”
就好像你多明白似的。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当我傻?我虽然一直在林子里,但也不是与世隔绝。你骗得了他,你骗得了自己吗?”
方岳突然停了下来, “我有预感,有一天,你会明白,而且那一天会很快。”
阿亓梧怔了一下,随即笑道:“那也是以后。所以——”
“值得吗?”
看着霍小四的背影,听着他叽叽喳喳的声音,
“不知道,可我知道,他开心,好像对我来说……就够了。”
这一路的沉默到达了终点站,秋日的万物窃窃私语,见证了他们这一路的不安与疑惑,又在秋风中归于平静。
敲门声阵阵响起,从门内走出一位老人。老人看到他们的瞬间,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明亮了起来,“怎么突然回来了?”
方岳伸手搭在莫爷爷看着胳膊上,轻轻扶住他,
“莫爷爷,我们进去说。”
几乎看到古籍的第一眼,莫爷爷就颤抖着往后退了几步。
察觉到不对劲,霍小四走到莫爷爷的身后微微托着莫爷爷的肩膀,“莫爷爷,您怎么了?”
“这本古籍……是在山上看到的吗?”
回应的他的只有沉默,可就是几人的沉默告诉了他答案。
“果然啊……躲不过去的。”
霍小四听得云里雾里,“躲不过去?什么躲不过去?”
“二十年前,突然有一个苗族的少年来到了这里,并带走了——她。”
“她?”
“我的小玥……”
角落里的阿亓梧一怔,小……小玥。
莫爷爷转身从屋子里拿出了一个盒子,一把木制的简易小弹弓孤零零地躺在盒子里。
莫爷爷把它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眼神里满是宠溺和怀念。
“陆玥这丫头,自从有了之后,便再也没有了来信。”
霍小四搬来一个凳子,扶着他坐了下来。
“后来呢?”
“后来,回来的不是小玥,也不是那个苗族少年,是另外一群人。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拐杖,说要找一个从家里走丢的少年。后来,他们非要上山,却被山神赶了下来,回来的时候,一身的伤。而这本古籍……便是他们留下来的。”
无人注意的角落,阿亓梧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了肉里都没有察觉,开口道:
“然后呢?”阿亓梧颤抖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莫爷爷听到声音才注意到他,苗疆衣着增添几分异域风味,银色长发微卷到颈部,又带来了几分神秘感。同时又结合了中原女子的柔美和苗疆男子更为立体的轮廓。
可当看清那张脸的时候,莫爷爷颤抖地伸出那只枯叶般的手,就在触碰到阿亓梧脸庞的瞬间,又慢慢地蜷缩起来。
“你……是她的孩子吗?”
莫爷爷眼角发热,心底的熟悉感让他忍不住地接近这个银发的异族少年,却又期待着他的答案。
她?难道……
霍小四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这时,手心温热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地抬头,方岳就这样毫无意识地撞进了他的视线里,冲他摇了摇头。
霍小四抿了抿唇,默默地退到一旁。
阿亓梧愣了愣,血缘的关系让他意识到,这个人或许就是……外公。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热流涌上心头,家人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消失很久了。
多久呢?他记不清了。
莫爷爷紧抓着手里木制的拐杖,紧绷着身体,尽可能地不让自己情绪外漏,咽喉处的紧绷让他忍不住地颤抖,
“孩子,你和你母亲……很像。”
最后的那两个很轻,却又像一座山一样压在阿亓梧的心头,无法忽略,眼底冒出的热气让他不知所措。
莫爷爷拄着手中的拐杖,起身后一步一步的接近,眼前的异族少年逐渐变得模糊,身形缓缓娇小,直至出现一个爱笑的小姑娘,走到他面前时,那只干燥又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掌,想要拂去小姑娘脸颊的那两行滚烫,触及之时,模糊的视线开始清明,重新现在眼前的依旧是那个清冷又透露着稚嫩的异族少年。
浑浊的泪水越过沟壑般的皱纹,在空中划出道道痕迹后滴落在这片土地,又被它容纳。
那抹温暖将要触碰到他的时候,阿亓梧的双脚不受控制地退了一步,衣角的双手企图挣开枷锁回应老人,可哪怕指甲嵌进肉里,嘴里布满铁锈味道,身体执掌权却依旧被控制住,犹如一台冰冷的机器。
莫爷爷收回的手,撞进了他的眼里,他微微开口,可所有的话语却都堵在了嘴里。
莫爷爷并不勉强,只是还是想念那个天天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姑娘。
“你的母亲,她……还好吗?”
母亲?阿亓梧瞳孔一震,失神退了两步后,便跑了出去,很远很远……
“唉!”
霍小四转身就追,却被方岳拦了下来,“别去,你帮不上忙。”
“可是……”
“虽然林子里危险,但他在山里都住了这么久了。再说……他跑不远。”
黑幕总是降临得措不及防,伴随着冰冷的雨点,带走秋风的干涩,留下的是无尽的黑暗与死寂。
湖边隐隐出现一个白发少年,靠在靠在树边。
阿亓梧靠在一棵树旁,无力地蹲了下来,感受着冰冷的雨点一寸一寸地浸透着他的身体,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那段往事无论在何时回忆起,总能让他如溺水一般。
“你们什么意思!阿亓梧,他还只是个孩子!”一个面容锋利而英俊,瘦而精壮的苗疆男子,把妻子和当年的小亓梧护在身后。
站在最前面的老人缓缓开口,“阿乂亓,让他成为祭品,是他的荣耀。”
说完,他往前走了一步,连带着手里的拐杖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重的声音,
“你再怎么阻拦,阻拦得了全族上下几千人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们这些人的死活?”
他的每一句话处处落在“大义”上:
“这么多年的感情啊,你忘了吗?我们这些老骨头,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啊,阿亓梧成为祭品,就能保住全族人的命。难道,他的命是命,我们的,就不是吗?”
他就是十大长老之首,阿卜玛,手中的拐杖象征着族内最高权力,每走一步,都让人感到压迫和不安。
“祭品?!我在族中已久,翻阅过各种巫术,古籍,可从来没听说过以幼子为祭品,换全族安宁之事!”
男人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毕竟,他们这位大长老悲悯面目之下的,是一颗毒辣的心。
“哼,竖子,这可是族内最核心的内容,只有大祭司和十位长老知道,翻阅不到古籍,当然是正常现象。如果真的被你翻阅到,那你就是大不敬,敢违背祖先定下的规矩!”,说完,就狠狠地敲了两下拐杖。
“祖先定下的规定?!就算是祖先下的规定也得按族规办事!怎么,大长老这是连族规都不回了吗?!”
阿乂亓这句话说完之后,其他人也议论起来。
“是啊。族规中好像说不得以任何形式胁迫幼子。”
有一就有二,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嘈杂。
“咚”
“咚”
拐杖重重落地,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身体里本命蛊的异样,那是它们最原始,也是它们血脉里本能的畏惧。
原本嘈杂的房间瞬间变得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彼此本命蛊异动后依旧紊乱的心跳声。
一双手突然搭在阿卜玛的肩膀上,
“大哥,不是说要好好说话的吗?怎么又动用蛊虫了?”
听到声音,所有人脊背一凉。是二长老,阿卜浑,同时也是这位大长老的胞弟。
阿乂亓警惕地看着这位二长老,可所有人都很清楚,他是在利用蛊虫威胁他们。
本命蛊既是蛊,也是保护他们的最后的屏障,通俗来说,他们的命和本命蛊是绑在一起的,本命蛊一旦出事,他们也活不了。
“你们到底,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陆玥从阿乂亓的身后站了出来,颤抖着指着他们。
阿乂亓握了握她的手,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陆玥和小亓梧感受到格外的安全“阿玥!回去。放心,我今天就是死,也会护住你个孩子!”
“亓哥,他们就是想故意找茬,但是,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一起面对!”
“阿爸。”稚嫩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阿乂亓愣了一下,他蹲下来,温柔地抚摸着小亓梧的头,“小阿梧,怕吗?”
“不怕。”
说着,也从他身后跑了出来,整个人都在颤抖。
“不许你们欺负我阿爸阿妈!”
“还真是幸福的一家人啊!”
二长老嘴角扬起一个笑容,眼神却冰冷得像毒蛇一样,肆无忌惮地流连在小阿梧的脸上,
“小阿梧?对吧?”他缓缓走上前,“你和你阿爸可真像啊,简直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说完,他那双干枯的手在将要触碰到小阿梧脸的那一刻,阿乂亓瞬间向前,用手将他护到身后,
“二长老,自重。”
二长老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手收了回去。“行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你是他的阿爸,没错,可你别忘了,你也是族内一员。你想救你的儿子,那我们呢?”
接着,有后退了一步,让他自己和其他族人现在一起,“我们还怎么办?!”
“是啊,让他成为祭品,作为蛊王的养料,同时也能掌控蛊王。那时你想要什么没有!他是你的孩子,你护着他,可我们怎么办!”旁边一个人突然找出来,接着,就是族人此起彼伏的声音
“是啊,我们怎么办?”
“我不想死!”
……
议论声、哀求声、抱怨声几乎将他们一家埋没。
阿乂亓看着全村老小一百多号人,他知道,躲不过去了。
“够了,阿亓梧是我的孩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成为牺牲品。我是他的父亲,他身体里流淌着的是我传给他的血,你们要祭品,行,我来……”
“阿爸!”小阿梧直接抱住他的腿,哭喊着,“我要阿爸!”
“亓哥!”
“唉,阿乂亓,何必呢?”二长老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
“也罢,既然你是自愿的,那……也只能这样了。”
他转过身,微微弯着腰,将小阿梧扶了起来,又轻轻地擦去妻子脸颊上的泪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仿佛在努力压抑着将要分离的苦涩,温柔地笑着,说:“阿玥,带着我们的孩子,好好的活下去。还有,……”说着,便轻轻地抵着她的额头,“我爱你。”
转过身后,只有疲惫和失望,“走吧!”
那天,祭台上的雨下了好久,仿佛天道都能感受到他们的无助,怒斥着不公,却也无能为力。
族人麻木、躲闪的眼神,长老们残忍、势利、唯利是图的眼神,还有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父亲临走时不舍,愤怒,无奈的表情,像针一样刺进小阿梧的心里,密密麻麻,同时,也磨灭了小阿梧眼神里最后的一丝光。从此,曾经纯良的的小阿梧被扼杀在那个冰冷的雨天里。
……
后来,母亲因为意图刺杀长老而被当作敌人,他们用可笑的理由搪塞过去,将她囚禁起来,他苦苦哀求了很久,终于见到了她。
那时,她瘦骨嶙峋已经不见曾经那个绝代风华的陆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蓬头垢面,肤入枯木的虚弱的妇人,当头的一棒让阿亓梧整个人呆住,这是……他阿妈
而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原本虚弱的她突然变得魔怔,眼神里全是恐惧:
“跑!快跑!别相信他们!别信他们!跑,快跑!!”
他们从外面跑了进来,“你这妇人!吵什么!”他们看了对方一眼,眼里写满了怀疑?
听到声音,她突然推了小阿梧一把,嘴里喊着:
“你!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丈夫!!”说着,就开始掐着他的脖子,在她用身体挡住另外两个人的视线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她的眼神:
我的孩子,活下去
后来,他们说她疯了,不让他再见她。他知道,他没有母亲了。
后来,蛊王出现问题,族寨乱了,他就趁着这个机会跑了出来……
慢慢的,雨停了。
“哥”,霍小四看了一眼手机,走到门口,“他能走出来吗?”
方岳看着夜幕中的零星,“可以的……”
那声似叹息般的低语,被晚风轻轻地托起,带到了银发少年的耳边。
看着云雾消散后的星空,忽的想起,万家灯火中,还有那双苍老却温柔的手,还有那两个……傻子。
想到这里,阿亓梧无奈的笑了笑,犹如月下的湖面荡漾起涟漪,是连秋风都不曾回神的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