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向于你》痴卿

8、说不出口的话

　　期中考试前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各科试卷如雪花般飘落，教室里的空气都仿佛凝结着油墨和紧张的气息。然而在这片压抑中，高二七班的后排角落却像是独立于风暴眼，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姜衍的数学笔记和江煜的物理错题本已经成了两人共享的固定资源。他们发展出了一套高效的交流方式——不需要太多言语，一个眼神、一张便签、笔尖在草稿纸上的轻点，就能完成一次解题思路的碰撞。
　　“这里，”江煜用银杏钢笔的尾端轻轻点了点姜衍笔记上的一个步骤，“可以用更简单的方法。”
　　姜衍凑过去看，发梢几乎要蹭到江煜的脸颊。江煜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没像以前那样直接避开。
　　“怎么简？”
　　江煜在草稿纸上写下两行公式，推过去。他的字迹清隽有力，带着一种冷冽的美感，与那支银杏钢笔的温润质感奇异地融合。
　　“妙啊！”姜衍眼睛一亮，“你这脑子怎么长的？”
　　这样的对话如今已是常态。白染和叶疏辞的“观察记录”已经积累了厚厚一沓，夏涔研也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习以为常，甚至开始跟着蹭两人的笔记看。只有季远始终带着玩味的笑容，偶尔在姜衍看江煜看得太过专注时，故意咳嗽两声。
　　随着期中考试的临近，论坛的“七班观察站”非但没有冷却，反而因为一个考古发现再掀高潮。
　　周五晚上，江磊难得早些下班回家。推开家门时，他看到江煜正坐在餐桌前，面前摊着物理书和笔记本，手机屏幕亮着，似乎正在和谁视频。
　　“……所以这个受力分析的关键在于选取合适的坐标系。”手机里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
　　“嗯。”江煜应着，手指在纸上写着什么，表情是江磊很少见的专注与……放松？
　　听到开门声，江煜迅速按掉了视频，动作快得几乎有些慌乱。
　　“哥。″
　　“在跟谁视频？”江磊放下公文包，状似随意地问。
　　“同学。讨论题目。”江煜收起手机，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
　　江磊看了眼弟弟手边那支陌生的钢笔——精致的金属笔身，刻着细腻的纹路，不像江煜一贯会用的款式。
　　“新买的笔？”
　　“……同学送的。”
　　江磊没再追问，但目光在江煜微微泛红的耳廓上停留了一瞬。
　　晚饭时，江磊突然问：“是那个姜衍？”
　　江煜夹菜的动作顿住了。
　　“听说他这次摸底考数学满分？”
　　“嗯。”
　　“挺好。”江磊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平时问问题没事，但不要有过于深入的了解。”
　　江煜低头默默吃饭，没应声。饭后他回到房间，反锁了门。书桌上，那支银杏钢笔在灯光下静静躺着。他想起姜衍说“等期中考试后”时认真的眼神，又想起哥哥那句“你跟他不一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期中考试前一晚，姜衍发来消息：
　　姜衍：明天加油。
　　附带的图片是一张夜空，依稀能看见几颗星星。
　　江煜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他走到窗边，望着对面楼零星亮着的窗户，其中一扇就是姜衍的房间——这是某次闲聊时意外得知的。
　　他拿起手机，回了三个字：
　　江煜：你也是。
　　发送成功后，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轻轻呼出一口气。窗外秋风拂过，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心底那份莫名的悸动。
　　————
　　期中考试当天的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姜衍依然等在巷口，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另一只手里提着熟悉的早餐袋。当江煜的身影出现在雨幕中时，他快步迎了上去，很自然地将伞的大部分倾向对方。
　　"下雨了，就知道你没带伞。"姜衍的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笑意，目光在江煜被雨水打湿的发梢上停留片刻。
　　江煜看了看自己肩头那片干燥的区域，又看了看姜衍被雨水打湿的右肩，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接过早餐，低声说了句："多事。"
　　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向学校，距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近。江煜能清晰地闻到姜衍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混合着雨后湿润的泥土气息。伞下的空间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将外界的喧嚣与雨水都隔绝开来。
　　"紧张吗？"姜衍轻声问，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伞柄。
　　"不会。"江煜的回答依旧简短，但声音比平时柔和些许。
　　到达考场时，姜衍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御守："我妈去日本旅游带回来的，说是能保佑考试顺利。"他不容分说地塞进江煜手里，"拿着。"
　　江煜看着掌心里那个精致的刺绣御守，上面用金线绣着"合格"二字。他抬起眼，正对上姜衍带着笑意的目光。
　　"你呢？"
　　"我不用这个。"姜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靠这个就行。"
　　考试铃声响彻走廊。在走进各自的考场前，姜衍突然回头，对江煜做了个口型。这次江煜看懂了——"加油"。
　　本次考试是直接混教室考，相当于不按排名分考试。
　　第一场语文考试，江煜在写作文时下意识地用了那支银杏钢笔。笔尖流畅地在答题卡上滑动，让他想起这些天和姜衍一起复习的时光。当写到"成长中的陪伴"这个主题时，他的笔尖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某个人的身影。
　　与此同时，在隔壁考场，姜衍在写作文时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他写到了网吧初遇、运动会陪跑、还有每天早上的"老地方"。监考老师经过时，好奇地看了眼这个边写边笑的学生。
　　数学考试的最后一道大题格外棘手。江煜在草稿纸上演算到一半，忽然想起姜衍昨晚在电话里提到的一个巧妙的解题思路。他尝试着套用那个方法，果然迎刃而解。交卷时，他特意看了眼隔壁考场的方向。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学生们如释重负地涌出考场。姜衍第一时间就等在了江煜的考场外，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最后那道题，"两人异口同声，随即都愣住了。
　　姜衍笑着抓了抓头发："你先说。"
　　"你用了我说的那个方法？"
　　"嗯，你呢？"
　　"也是。"
　　相视一笑的瞬间，周围的喧嚣仿佛都远去。白染和叶疏辞在不远处激动地击掌，夏涔研则被季远捂着嘴拖走了。
　　晚自习放学时，雨已经停了，夕阳穿透云层，在天边渲染出绚丽的晚霞。两人并肩走在被雨水洗刷干净的街道上，谁都没有提起那个约定，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张感。
　　走到分别的十字路口，姜衍终于停下脚步。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眼神异常认真。
　　"江煜，"他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我……"
　　江煜闻声脚步不自觉地放慢，目光落在两人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上。雨后的街道泛着湿润的光泽，晚风吹过，带着桂花残留的香气。
　　姜衍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喉结轻轻滚动。他望着江煜被晚风拂动的发梢，那句在心底排练过无数次的话突然哽在喉咙里。
　　"就是……"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被夜风揉碎了，"考得还行吗？"
　　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姜衍自己都愣了一下。不远处的积水映着破碎的灯光，像他此刻零乱的思绪。
　　江煜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的眼神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亮，静静地望着姜衍，仿佛在等待什么。
　　"我是说......"姜衍深吸一口气，夜风的凉意让他稍稍清醒了些，"明天......"
　　就在这时，一辆洒水车缓缓驶过，播放着轻快的音乐，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水花在路灯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星光雨。
　　等洒水车远去，街道重归宁静，姜衍才轻声说："明天还要一起上学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路边的梧桐叶轻轻飘落，在水洼里激起细微的涟漪。
　　江煜看着姜衍被路灯勾勒出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他的犹豫。他笑着轻轻点头："嗯，老地方。"
　　这个回答让姜衍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好。"
　　两人在路口分别，走向不同的方向。姜衍回头时，看见江煜的背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却比往常多了几分坚定。
　　这个夜晚，有些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但有些心意，已经在暮色中悄然传递。
　　江煜回到家，江磊还没下班。
　　随手吧书包甩到沙发上，轻车熟路地从冰箱拿出一盒甜品。
　　揭开盖子，勺子挖下去，甜腻的奶油在舌尖化开。他靠在餐桌椅背上，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客厅的挂钟上。指针走向九点，窗外已经全黑，小区里的路灯次第亮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姜衍：到家了么？
　　附带一张照片，是他家阳台看出去的夜景，远处商业区的霓虹灯模糊成一片光晕。
　　江煜点开图片看了几秒，回了个"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又补了一句："爱吃甜的吗？"
　　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回复。
　　姜衍：还行吧
　　姜衍：你想吃吗？想要吃什么味的？
　　江煜看着这条消息，嘴角无意识地弯了弯。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以往觉得空旷冷清的家，此刻却因为手机另一端的那个人，变得不那么令人抗拒了。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江煜迅速锁屏，将手机塞回口袋，拿起勺子继续吃甜品，仿佛刚才的笑意从未存在过。
　　"我回来了。"江磊推门而入，手里还提着公文包，"在吃什么？"
　　"嗯。"江煜低头舀了一勺芒果，"甜品。"
　　江磊换鞋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在弟弟身上停留片刻，最终只是说："少吃点，不然会烂牙齿。"
　　姜衍发完最后一条消息，手指依然悬在屏幕上方。他靠在自家阳台的栏杆上，夜风拂过他带着笑意的嘴角。手机屏幕暗下去又被他按亮，反复几次，始终没有等到新的回复。
　　“爱吃甜的吗？”——他反复琢磨着江煜这句罕见的、带着点试探意味的问话。这不像江煜平时会问的问题。姜衍几乎能想象出对方打下这行字时微微抿唇的模样。
　　他转身回到客厅，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可乐。易拉罐开启的清脆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姜衍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却压不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燥热。
　　目光落在茶几上摊开的数学笔记，那是江煜昨天落在他这里的。姜衍拿起笔记本，指尖抚过封面上清隽的字迹。他想起今天考试时，江煜低头认真答题的侧影，阳光透过窗户，在那人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光。
　　手机突然震动，姜衍迅速拿起，却发现只是天气预报提醒。他有些失望地撇撇嘴，顺手点开相册，翻看起最近偷拍的照片——有江煜趴在课桌上小憩的，有在图书馆认真看书的，还有今天早上共撑一把伞时，对方微微泛红的耳廓。
　　“哥，我回来了！”妹妹姜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姜衍迅速锁屏，若无其事地把手机塞回口袋：“今天这么晚？”
　　“路上堵车，滴滴车来的时候等半天不说，回来路上依旧等了很久。”姜雨凑过来，狐疑地打量他，“哥，你刚才在看什么？笑得那么诡异。”
　　“有吗？”姜衍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转身往厨房走，“吃饭了吗？我给你热饭。”
　　“早吃过了。”姜雨跟在他身后，突然压低声音，“对了，我今天在学校论坛看到个帖子，关于你和那个江煜学长的……”
　　姜衍动作一顿，锅铲差点掉在地上。他强作镇定：“论坛上都是瞎说的，别信。”
　　“是吗？”姜雨歪着头，眼神狡黠，“可是我看那些照片拍得挺真的啊。早上还一起撑伞呢？”
　　姜衍轻咳一声，把妹妹往外推：“快去写作业，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
　　把姜雨打发走后，姜衍靠在厨房的流理台上，长长舒了口气。他重新拿出手机，点开和江煜的对话框，那句“爱吃甜的吗”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犹豫片刻，又发了一条：
　　姜衍：下周新开的那家甜品店，要去试试吗？
　　发送成功后，他把手机贴在胸口，能感觉到自己过快的心跳。窗外，城市的灯火绵延至远方，而其中一盏灯下，有他此刻最想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