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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温静是在一阵绞痛中醒过来的。

      大脑还昏沉得找不着北,人已经凭着本能摸进了厕所,不知在里边蹲了多久,推门出来时清醒了一点。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窗外天色已经微亮,她摸过手机,屏幕的亮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才六点啊——离闹钟响还有整整两小时。

      她拖着发软的腿想爬回床上续一会儿梦,可还没等挨到枕头,那熟悉的绞痛又一次毫不留情地袭来。只得再一次认命地冲回厕所。比起先前的腹泻,这次还伴随着呕吐。

      就这样有吐又泄来回折腾了好几趟,窗外的天早已彻底亮透,手机闹钟也准时在八点响起。

      此刻的温静,只觉得浑身虚软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她瘫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八成是这几天餐餐无辣不欢吃坏了肚子。吃的时候总觉得“过把瘾就值”,可此刻只剩下瘫软在床的后悔:早知道该收敛一点的。

      如果当初能管住嘴,现在也不会痛到眼泪直流。

      温静整个人蜷缩在床上,脊背弓起,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像一只被暴雨骤然打落的虾。额头的冷汗不断渗出,大颗大颗地滚落,与她止不住的眼泪混在一起,划过苍白的面颊。

      小腹处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绞痛,像一柄生锈的刀毫不留情地刺入深处,粗暴地翻搅,头也好痛,仿佛被人用钝器反复重击。还有喉咙深处传来的恶心感让她想吐。

      她觉得好痛好痛,好想死,死掉了就不会痛了,她一边哭一边呻吟一边想着要死掉了,手机的闹铃突兀地响起,这是她防止一个闹钟起不来设置的备用闹钟,可是现在好痛,哪怕手机就在她旁边也不想理会,就让它这样一直响下去。

      但是声音实在太吵了,脑袋本来就很痛了,听到这烦人的闹铃脑袋更是嗡嗡作响感觉要炸掉了,她颤颤巍巍地摸过手机,手指无力地划掉闹钟,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但那折磨她的疼痛并没有消失。

      她忽然想起,按照陈野的安排,今天早上他们原本要去黄桷垭老街。陈野……对了,还有陈野。这个念头像一束微光透进她漆黑的意识。她翻出陈野的号码拨了过去,只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通。

      “嗯?要出发了吗?”

      听到他声音的一刹那,她像个终于找到家长的孩子般放声痛哭:“陈野……我,好痛……痛得快死掉了……我想去医院……”抽泣声中,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尽是依赖与哀求。

      ……
      从酒店打车去最近的重庆医科大第二附属医院只需要五分钟左右,但是解放碑正在堵车,或许还不如步行过去快,所以两个人打算步行到医院。

      陈野:“我背你吧。”

      温静晃动着发烫的脑袋,虽然她现在很难受,但是也没有到完全不能行动的地步,而且他刚刚说她这种情况可能是感染诺如病毒了,这个名字她一点都不陌生,高三那年学校就发生了集体性感染诺如病毒的事件,所以她知道这种病毒传染性很强,那万一传染给他了怎么办。

      “我自己能走……”她声音很虚弱。

      可陈野已经走到距离她不足一步之远的距离了,温热的手掌摁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别逞强了,就你现在这情况,走起路来够呛,我背你肯定比走过去快。”他松开手转过身去在她跟前微屈着身子,“上来吧。”

      再拒绝下去,难受的也是自己。温静只迟疑了一秒,向陈野挪了半步,下一瞬,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忽地双脚离地腾空而起。他的手掌拖着她大腿靠近小腿的位置,就这样托着她往上一掂,这才稳稳背好。

      虽然刚刚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脖子,赤裸的皮肤相接的地方像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一样烫得吓人,她的脑子痛得没法思考,不知道是因为她发烧了才这么烫,还是因为他的身体温度太高了。

      “那万一我真是得诺如了,传染给你了怎么办?”

      “我戴口罩了,而且高三的时候,我已经感染过了,有抗体了,不会那么容易传染的。脑袋都疼成这样了,就别想别的了,好好趴着眯一会吧,到了我再叫你。”

      “哦。”她顿了顿,“你背着我怎么看导航啊?”

      “当然是记住了啊,万一找不到就找个路人问一下。”

      “哦。”不愧是陈野,她看着导航都不一定找得到路,他竟然可以背下来,“你真腻害。”她用虚弱的声音笑着道。

      ……

      不知她是睡过去了,还是单纯没了说话的力气,她只是安安静静地伏在他背上。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滚烫温度,烧得这么厉害,她现在一定非常难受。脑海里浮现出开门时看到的她那张皱巴巴的没有精气神的满脸写着痛苦的小脸,想起她趴在洗漱池旁疯狂呕吐的样子,他没有觉得恶心,看到她无助的样子,他只觉得心口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了一样抽痛。他也感染过,所以他知道那是怎样的痛苦,要是现在感染的被折磨的也是他就好了。

      陈野收紧了手臂,步伐变得更快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走到医院。

      原本十五分钟的路程,他背着她不到十分钟就走到了医院的门诊楼。他找到一张靠墙的椅子,轻轻将她放下。刚触及椅面,温静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你在这里乖乖坐一会儿,”他蹲下身,语气温柔得像在哄一个生病的孩子,“我去挂号,很快回来。”

      温静意识朦胧地点了点头。

      陈野从她包里取出身份证,快步走向挂号处。办完手续,他立刻折返回来,拎起包,一手稳稳扶住她:“走吧,我们去坐电梯。”

      两人并肩坐在候诊区的椅子上,等待着叫号。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广播里偶尔响起的机械女声。

      幸运的是,这个时段肠道门诊的人并不多,很快就叫到了温静的名字。医生仔细问诊检查后,结果果然如陈野所预料的那样——诺如病毒感染。

      医生开了药,叮嘱要多补充水分和电解质。陈野扶着温静去了输液室,然后自己去下面的楼层缴费取药。

      陈野将药递给护士,看着她熟练地在温静手背上消毒、贴好胶带。他望着温静苍白的脸和微微蹙起的眉头,低声问:“疼吗?”

      温静摇了摇头,还没开口,一旁的护士便笑着打趣道:“放心啦,我技术可是很好的,不会让你女朋友多受罪的。”

      陈野朝护士笑了笑,轻声道:“谢谢。”他转过头看向身旁安静的温静,察觉她的脸色似乎比刚才好转了些,颊边也隐约透出一点淡红的血色。这药见效还挺快的,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温静察觉到陈野正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生怕被他瞧出心底那点小心思。可刚转过头,忽然想起他陪自己折腾了一早上还粒米未进,又悄悄转回来,声音轻软地说:

      “陈野,你去吃点东西吧。我现在好多了,一个人也没问题的。”

      “好,”他点了点头,“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离开了输液室。

      一旁的护士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把目光转回温静身上,自顾自笑着感叹:“哎,真让人羡慕啊,你有一个又帅又体贴的男朋友呢。”

      温静听完没有应声,只是低下头悄悄抿起嘴角——这话说得倒是一点也没错。不过,她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他还不是我男朋友呢。”

      这句话落下时,护士早已转身忙去了。空荡的输液区里,除了她自己,再没有别人听见。

      ……

      陈野吃完早餐回来时,看到温静正安静地靠在椅背上,大概是因为没人陪她唠嗑,觉得无聊的她,只能盯着点滴瓶出神。

      “温静。”

      温静闻声抬起头,在看到陈野的瞬间脸上绽开明亮的笑容,脱口而出:“你,”忽然顿了顿,像是意识到什么,将那个过于灿烂的笑容稍稍收敛,转而化作一个轻柔的微笑,声音也低了下来:“……回来啦。”

      陈野在她身旁坐下,轻声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嗯嗯,好很多啦!”她语气轻快,用没扎针的右手先后指了指头和腹部,“头不痛了,小腹也不疼了。”

      陈野听着她几乎要飞扬起来的语调,不禁失笑,要不是另一只手正输着液,她怕是真要手舞足蹈起来。看来确实是恢复了不少精神。

      “那就好,”他边说边从袋子里取出一个塑料碗,“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这是什么呀?”温静望着碗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好奇中带着一丝犹豫。

      “是藕粉,”陈野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轻声解释道,“怕你吃别的东西会吐,暂时先将就一下,好吗?”

      温静点了点头,嘴角荡漾着微微的笑意:“嗯,我听你的。”

      他把藕粉放在两根椅子的把手上,不宽不窄,刚好稳稳托住那只小巧的塑料碗。放稳后,他将勺子递给温静:“就这样吃吧。”

      温静接过勺子,微微俯身。碗中的藕粉透明细腻,但几乎闻不到什么气味。她舀起一小口送入口中,口感顺滑,却依然尝不出明显的味道,和喝纯牛奶一样,谈不上讨厌,但也不喜欢,因为没有味道,她盼着自己快点好起来,这样寡淡的日子多过一天都难熬。

      她在内心做了一个哭唧唧的表情,耳廓忽然传来一阵温热柔软的触感,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又传来陈野轻飘飘的声音:“头发。”

      刚刚她的头发险些落入碗里,他帮她撩头发是为了避免头发掉进去。等她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时,耳朵已经不争气地悄悄发烫了,天啦,他撩的哪是她的头发,分明是她的心,这人怎么这样……也太犯规了!

      温静表面上云淡风轻慢悠悠地喝着那无味的藕粉,内心早就兵荒马乱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也悄悄在舌尖化开了。

      她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好是坏,只是觉得这很奇妙。因为喜欢,他一个轻微的动作,就轻易地搅乱了她一整池的春水,这很奇妙,难道不是吗?

      “温静。”

      陈野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把发绳给我,我帮你把头发绑起来。”

      温静放下勺子,抬起右手伸向他。陈野小心地取下她腕间那根黑色发绳,随即起身绕至她身后。

      等等——温静忽然僵住了。虽然昨晚刚洗过头发,可今早这一番折腾,出了不少冷汗,发丝说不定已经泛油贴头皮了……

      她还在想他会不会嫌弃,他已经帮她绑好头发了。

      “随便绑了一下,”陈野回到位置上,“绑得稍微有点丑。”

      “啊,”温静回过神来,“没关系的,反正我现在这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陈野打量了一下她,笑着说:“比在酒店时好很多了。”

      ……

      那碗藕粉温静只吃了三分之一就吃不下了,陈野也没有强迫她全部吃完。

      “吃不下去就算了。”陈野给她递了几张纸,让她擦擦嘴巴,自己把她剩下的那碗藕粉盖上盖子装回塑料袋里,带上纸巾,一起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里,顺便在自动饮水机接了一杯水回来递给她喝。

      温静已经输完一瓶药水,还剩最后一瓶。在药物的作用下,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忍不住连连打着哈欠,浓重的睡意阵阵袭来。她左右调整着姿势,试图找一个舒服的角度眯一小会,但怎么挪动都觉得不得劲。

      “你可以靠着我,”陈野见状轻声说道,朝她身边靠近了些,“这样应该会舒服一点。”

      温静有犹豫一下,但终究抵不过沉沉的倦意,轻轻将头靠上他的肩膀。属于他的温度和气息淡淡传来,一如既往地让她感到安心。陈野稍稍调整坐姿,让她靠得更稳。

      “谢谢你,”她顿了顿,又问了那个问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对我也很好啊。”他的声音很轻,但是没有丝毫犹豫。

      他的回答没有变,或许他真的这么觉得,但是温静现在不喜欢这个答案。

      “以前我生病的时候,你也这样陪着我。”他说,“我到现在还记得你背我去诊所的事情。”

      温静睫毛轻颤,茫然道:“有吗?”她完全不记得这件事情了,不过听上去有些难以置信,她背不动他的吧,除非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如果是那时候的事,记不住也情有可原吧。

      “那天我烧得很迷糊,家里除了我们,没有大人,你先给大人打电话,可是都没打通。你只好去敲邻居们的门,就想找个人送我去医院,但是敲遍了都没人回应,然后你就急哭了。”

      陈野说到这里顿了顿,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她当时的样子,疏着两个小辫子,眼睛红肿,圆嘟嘟的脸上挂满了泪珠,那个从树上掉下来把腿摔骨折了都没掉一滴眼泪的人,竟然为了他哭成那样。

      “但是你没有放弃我,你一边哭一边背起我去了小区附近的诊所。”

      温静恍惚了一下,记忆里的某个角落忽然被擦亮了:“好像有点印象,三年级的暑假嘛,好久的事情了,亏你还记得。”

      “当然,毕竟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我当时可是烧到四十多度了,要是再晚点,说不定就被烧成傻子了。”

      他的语气很云淡风轻,温静却心里发酸,因为她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他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痛苦呻吟的样子,她想起了他一个人孤伶伶的固执的站在雨里的看着父母远去的背影。她知道他是在渴望他们留下,可他们就和他一样固执,连头也不曾回过离开了他。这些被他刻意忽略、闭口不提的细节,她都记得。也许是因为心疼,又或许是因为此刻生病的自己格外脆弱敏感,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

      陈野忽然察觉到靠在自己肩头的温静正微微颤抖。他低头望去,竟看到她脸颊上挂着泪珠,心口像是被什么猛地揪紧,顿时慌乱起来。他急忙从身旁的背包里抽出几张纸巾,动作轻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怎么哭了?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吗?”陈野问。

      温静才不会和他说这些,她才不会去揭开他童年的伤疤,她强迫自己挤出一抹笑容,说:“要是现在的你,我肯定背不动啦。”

      “现在的我也没那么容易感冒,”他顿了顿,“就算感冒,我也可以自己去医院了。”

      “感冒也没关系的,”哪里有人从不生病,所以没关系,因为,“我会陪你的。”

      她不会让他孤单一人的。

      陈野蓦地怔住了。

      她的话,像一把温柔的钥匙,毫无预兆地打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门——那个被雨水浸透的午后,他独自站在原地,目送载着父母的车消失在街角。

      就在这时,一个撑着橙黄色雨伞的女孩跑到了他面前,伞遮过他的头顶,雨水被隔绝在外,他听到她说:

      “陈野,我会陪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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