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有晴》温吞陈

9、第 9 章

　　雨还在下，两人打算步行到大剧院地铁站，乘坐六号线返回解放碑的酒店。

　　路上，他们遇见一只在雨中瑟缩的小猫。温静小跑到猫的身旁蹲下，看它浑身湿透的模样，轻声叹道：“真是只可怜的小猫啊。”说着便将伞放下，起身用手遮住头顶，快步躲进陈野的伞下。他也正朝她走来，她便这样毫无预兆地撞上他硬挺的胸膛，吃痛地“啊”了一声，随即笑起来，说：“抱歉。”

　　这是一把便于携带的小伞，本就不大。陈野个子高大，一个人用还算勉强，温静加入后，空间顿时显得局促。雨势虽不如最初猛烈，却也不算小。为了避免淋湿，两人不得不一再靠近，手臂时不时贴在一起。

　　陈野忽然停下，从背包里取出一件蓝色衬衫，轻轻盖在温静头上。她有些茫然地望向他，他解释道：“伞太小，怕你淋着。”

　　“那你呢？”她看向他早已湿透的右肩。

　　“我没关系。”

　　他似乎总说没关系。算了，与其争执，不如快点走到地铁站。她收回视线，双手拽住两只空荡荡的袖口，轻声道：“谢谢。”

　　伞下的空间太过拥挤，手臂总在不经意间相触。每一次触碰，都让温静觉得像被阳光烫了一下——他的体温好高。男生的体温都这样高吗？她默默想着。不过她并不清楚，同年龄段的男生里，她也只同他这样接触过。

　　尽管他们是好朋友，但这样的肢体接触，仍不免有些尴尬。两人像是默契地达成了共识，一路无话。短短几分钟的路程，竟显得格外漫长。

　　“陈野，你多高啊？”
　　“高考体检的时候，是185.6。”
　　居然精确到小数点，男生果然很在意身高啊。温静笑着感叹：“好高啊，真羡慕。”
　　“你也不矮吧。”
　　温静“哈哈”笑了两声：“说的也是呢。”

　　啊啊，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果然一开口反而更尴尬，但既然已经说了，突然沉默岂不是更奇怪？

　　她又开口：“你会不会觉得我刚同情心泛滥？”两人的手臂再一次碰到一起，她索性不再挪开，任由它们贴着。“要是没把伞给猫，我们也不用这么挤了。”

　　他说：“猫挺可爱的。”
　　真是多亏这只猫，给了他一个顺理成章贴近她的机会。因为雨太大而伞太小，两人时不时碰撞在一起，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所以哪怕他故意向她靠过去，她也是不会怀疑的，毕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

　　终于来到了地铁站，刚刚贴在一起的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分开。温静将他的衬衫拿下，衬衫的一边被雨淋湿了，多亏了这件衬衫她的头发才没有被淋湿，她把衬衫夹在臂弯，想着好歹洗过以后再还给他吧。

　　两个人迅速通过安检穿过闸门走下楼梯，来到站台前候车，站台前零零散散的站着候车的人，大家身上也都或多或少有雨水的痕迹，温静庆幸还好回来的时候下的不是暴雨，要不然就这把小伞，她和陈野早就被淋成落汤鸡了，不过虽然没有被淋成落汤鸡，但陈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看着他湿透得能拧出水来的右肩，心里不免愧疚，如果不是她把伞给了小猫，他也不至于被淋成这样。

　　她关心他道:“陈野，你回去一定要洗个热水澡，还有要多喝热水，今晚空调别开太低了，注意保暖。”

　　“好，你也是。”

　　她又补充说:“你可别感冒了，你要是感冒了后面就没得玩了。”

　　“尊敬的乘客，请勿倚靠站台门，站在黄色安全线内排队候车。列车即将进站，请注意安全。”
　　两个人说话间，列车缓缓进站。

　　“我还以为你关心我呢，原来是担心这个，我终究还是错付了。”他玩笑道。

　　车门打开，两个人跟随前面零散的人群进入车厢。

　　温静笑着说:“都有啦。”

　　她看到前面有一个狭小的位置，没人坐，她快步走过去，然后转身看向身后的陈野眼神问他“要不要坐”，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欣然坐下，他照例单手拉着吊环站在她面前，她照例仰望他，他四舍五入有一米八六呢，比她整整高出22厘米，是他微微低头下巴就能抵在她头上的距离，是她的视线刚好能够落在他锁骨上的距离，是拥抱时耳朵刚好贴近胸口的距离。

　　如果要找男朋友的话，这个身高差刚刚好呢，她这样想着，脑海里浮现出两个人拥抱的画面，身体紧紧地贴着，他将头埋入她的脖颈，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上面，惹得她发痒，她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好像真的能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这样幸福的画面让她不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但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脸上，好像有哪里不对，而且是非常不对！她想的是男朋友，浮现的为什么是陈野的脸啊？

　　救命！

　　她突然抬起双手“啪”地拍上自己的脸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此刻安静的车厢内引起不小的动静。

　　“怎么了？”陈野满脸疑惑地问。

　　她把发烫的脸藏进手掌里，声音闷闷的，说:“没事。”强冷空气呼呼地吹着，可怎样也无法使她降温，她只能任由体温攀升。

　　车厢内很安静，大家似乎都被今晚突如其来的雨淋蔫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倦容。过了很久，她才放弃挣扎一般放下双手，低垂着头不去看他。可是他能够看到她的表情吧，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这种少女怀春般的表情她一点也不想让他看到，他看到了会怎么想？被自己的好朋友意淫，怎么想都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吧。

　　“温静。”

　　他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如同魅魔低语，让她本就凌乱的心跳跳得更加乱七八糟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轻轻地“啊”了一声。一只温热的手忽然贴上她的额头，就像助燃剂一般让她烧得更厉害了，她听见他问:“怎么这么烫？发烧了吗？”

　　温静屏住了呼吸，直到他的手离开她的额头，她才回过神来，又像个鹌鹑一样把头低了下去，“没有这回事啦，太闷了，有点热而已，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她竭力稳住自己的声线，不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奇怪。

　　他会意点了点头道:“抱歉，我刚刚看你脸那么红，以为你不舒服，就想摸一下你是不是发烧了。没有就好。”

　　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她知道他没有想借机占她便宜，她知道他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关系而做出的举动，她知道的……他们只是朋友。

　　“嗯。”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如同一根针掉在了地上。

　　列车缓缓前行，车身有节奏地轻轻摇晃，如同母亲温柔推动的摇篮。倦意如潮水般涌来，温静不自觉地合上双眼，脑袋随着车厢的晃动无助地左右摇摆，像株找不到依靠的蒲公英。

　　陈野注视着她困顿的模样，轻轻伸出手掌，托住她微微发烫的脸颊。那颗不安分的脑袋终于找到了栖息之地，原本轻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微微嘟起的唇也放松成柔和的曲线。她的体温透过掌心传来，像揣了只温暖的小动物，连带着他的体温也渐渐升高。

　　他凝望着她此刻通红的脸，目光流淌过她弯弯的眉毛，轻颤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圆润的鼻尖，最后停留在那抹嫣红的唇瓣上，指尖隔空描摹着她的唇形。他在心底喃喃道:“温静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因为知道她睡得正熟，他放任嘴角翘起，目光贪婪地在她脸上流连，仔细地描绘着她的睡颜，像是要将这模样刻进心里。当视线再度回到她眼角时，却看到她眼角溢出来的一滴泪水。笑容瞬间凝固，眼神也变得慌乱，拇指轻柔地拭去那滴滚烫的泪。

　　这时，他看到她嘴唇微微颤动，发出梦呓般的轻喃。他仔细辨认着口型，原来是在轻声呼唤"妈妈"。陈野顿时松了口气，笑意重新在眼底漾开——原来是想家了啊。

　　……
　　“小什字站到了，请从列车前进方向的左侧车门下车，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冰冷的电子女声在车厢内回荡。

　　陈野俯身靠近，轻声唤道：“温静。”见她毫无反应，他只得将手搭上她的肩膀，稍稍加重力道轻晃：“温静，醒醒，该下车了。”

　　她终于有了动静，却仍闭着眼睛，甩了一下肩膀嘴里嘟囔着：“嗯……再睡会……”声音黏糊得跟撒娇一样。

　　他还没来得及扬起嘴角，她却突然惊醒般睁大眼睛，猛地坐直身子：“到了？”

　　“到了。”他忍住笑意点头。

　　温静瞬间捂住发烫的脸颊，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窜出车厢。陈野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听见她一路都在碎碎念：“丢死人了，好尴尬，好尴尬……”

　　他轻笑出声：“反正这里没人认识你。”

　　话音刚落，她就猛地转身，红着脸恶狠狠地瞪着他：“不许笑！再笑就绝交！”

　　陈野笑着说:“好，我不笑了。”

　　温静看着他依旧没有收敛的笑容，转过头不理他，哼，好女不和恶男斗。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可她却觉得睡了好久好久，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小时候躺在妈妈怀里，妈妈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唱着摇篮曲，声音温柔又有力量。怎么会梦到妈妈呢，只不过几天没见到她而已，和她说了，肯定要笑话我的，温静在心里想。

　　雨依旧下个不停，两个人挤在原来那把小伞下，一路沉默地走回酒店。温静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感叹道：“累死了，回去一定要好好洗个热水澡。”

　　电梯缓缓上升，停在他们的楼层。温静一边说着“晚安”，一边从书包里翻出房卡。门锁发出“滴”的一声轻响，与此同时，陈野叫住了她。

　　“温静。”

　　她停下动作，转过身，略带疑惑地望向他：“嗯？”见他正低头在包里翻找着什么，不禁问道：“怎么了，房卡找不到了吗？”

　　陈野的手从书包里抽出来，一条银色的细链在他指间轻轻晃动，和她在山城步道看到的那条手链一模一样。

　　“？”温静一时怔住，眼中写满了不解。

　　他平静地说道:“送给你的。”原本昨晚就该送出的，可电影结束后她哭得厉害，忙着安慰她了，就暂且搁置了。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寻找合适的时机，却始终没能自然地将礼物递出。或许此刻也不是最完美的时刻，只是晚上送的话，无论她是什么反应，他都有一晚上的时间独自消化。

　　见她愣在原地一动不动，陈野歪了歪头，故作轻松地说道：“不喜欢吗？那我带回去送给别的朋友好了。”

　　温静猛地睁大眼睛，脱口而出：“不是送给我的吗？”

　　“你不是不要吗？”

　　“我没说不要啊。”她急忙伸手，几乎是抢一般地将手链握进手心，生怕慢一秒他就把它送给别人了。纤细的银链落在掌中，竟生出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我要的。”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轻声问道：“所以那天你是去买手链了？”

　　“对啊，结果还被某人误会是去干坏事了。”

　　“抱歉……”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谢谢。”

　　她低头看着掌心里的手链低声说道:“感觉你有点傻，我喜欢，你就买啊？明明就不值得。”

　　“你的喜欢值得。”

　　这句话像流星般撞进她的心里，激起一片震荡。

　　“干嘛对我这么好？”她声音微颤。

　　他答得理所当然：“因为你对我也很好啊。”

　　“好了，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衬衫上，“衣服给我吧。”

　　“我洗了再还给你吧。”

　　“不用，我自己洗就好。”他轻声拒绝。

　　温静也没有坚持，将衬衫递还给他。

　　“记得洗个热水澡，喝点热水，空调别开太低，别玩手机到太晚。”他细细叮嘱着，最后低声道：“晚安。”

　　陈野回到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坐下。他举起手中的衬衫，轻轻覆在鼻尖。雨水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尖，他加重手上的力道，棉质的面料摩挲着他的唇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淡淡的清香温暖而又干净，野蛮地钻入他的胸腔，是她的味道。一想到这件衣物触摸过她的头发她的手她的腿，一种近乎战栗的酥麻感从脊椎末端窜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喉咙发紧，他忍不住发出闷哼声。

　　我在搞什么，怎么跟个变态一样？他在心里吐槽自己。

　　终于把手链送给她了，当初偷偷去买手链的时候就在幻想这个时刻，当时光是想到自己在做什么以及打算做什么，就难以抑制的兴奋愉悦，就好像打了个胜仗，明明才只是第一步啊。可真当这一刻来临时，他却意外的平静，直到看到她着急地将手链握在掌心时，他的平稳的心跳才有了一丝变化，毫无节奏地跳动起来。

　　她总说他傻，可他觉得自己很勇敢。他没有因为不能将对她的感情说出口而逃避，而是借着朋友的名义小心翼翼地向她靠近，他喜欢她，想对她好，就这么简单。

　　这就是陈野式的勇敢。

　　……
　　温静靠着床沿坐在地板上，盯着手腕上的手链，蓝色的蝴蝶在灯光下泛着银光。

　　“果然还是好漂亮啊。”她自言自语道。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手链，可此刻却像是被施加了魔法一样，她觉得这比在文创店看到的还要漂亮。

　　心脏从看到手链起到现在依然狂跳个不停，在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声音的房间里，心跳声分外明显，扑通扑通……

　　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感受这颗躁动的心脏，到底为什么？这份心动到底是因为什么？脑海里忽然跳出一个想法，吓了她一跳，难道她喜欢陈野吗？会吗？真的吗？这可能吗？会不会搞错了？其实高中的时候也会突然产生这种想法，但是并不会像今晚这样混乱，她只会笑着说“神经怎么可能”，会很自然地否认。

　　脑子好乱，就像几团交织的乱麻，理不清，而且越理越乱。

　　这份心动到底是出于感动还是源于喜欢？她有点搞不明白。她会喜欢上陈野吗？她一点都不相信日久生情，因为她觉得她感情好比冬季每天的气候，你没法把今天的温度加在昨天的上面，好等明天积成个和暖的春日。

　　怎么办啊？有点搞不懂自己了。

　　她对着空荡的房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脏一直狂跳个没完。

　　一明，一暗，两个相邻的房间。在这个仲夏的夜晚，少男少女不约而同，完成了一次名为“心动”的共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