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加冕》蒋阿轲

1、永巷——月光纺线坊

　　『欢迎来到月光纺线坊，各位，接下来七天请猜测“巷主”的宿愿，满足“巷主”的愿望吧。』
　　坊主规则：
　　一、坊内大家必须和谐共处，不得发生任何争执；
　　二、请保持坊内整洁；
　　三、日常请完成自己的工作，不允许偷懒；
　　四、小精灵是很好的朋友，不要嫌弃他们，他们会伤心的。
　　“不是吧，我怎么进来了！”
　　“哎，这规则好像挺简单的。”
　　“真搞不懂你们这群新人在担心什么？坊主超温柔的好不好？这个‘巷道’的通关率在90%以上的。”
　　“……”
　　刚进入这个地方的人们吵吵闹闹的，讨论这个地方。

　　“嗯？这是‘巷道’？”刚结束Awakening的殷枳还有点迷糊。
　　巷道，是每一个“永巷”的统称，永巷——收容因强烈怨念或遗憾而滞留的亡魂，化为独立异度空间。每一位亡魂都是其领域的“巷主”，心念即成此地铁律，违者将被领域吞噬。巷主亦可凭一己喜怒，赦免来者，为其重开“人间巷口”。此间一切纠葛，皆止于巷内，不扰人世。
　　“永巷”很多“巷主”都并不是什么大极大恶之人，最多因为违反规则所逝的人有点多，倒是对社会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而且完成“巷主”宿愿，对自身也大有裨益，倒是引来不少人的贪念。
　　虽然说“永巷”影响不是特别大，但是也是有一定的死亡率，也便将这些“巷道”分为S、A、B、C、D、E六个等级
　　殷枳望着头顶上一大块写着规则的屏幕，实在是有些无语，也有一些无可奈何。
　　她人生十几年，还从来没有被抓进来过，她以为她自己就一直这么幸运呢，不必去碰这些破事，结果——呵呵。
　　月光纺线坊殷枳听过，“巷主”是一个很温柔的人，通关率非常高，属于D级巷道，但是没有一个人猜出过“巷主”的宿愿。

　　“欢迎各位，接下来七天你们就会在坊内度过，希望你们相处愉快。”是一个很美的女孩，银雪发丝流淌着月光的质地，冰蓝瞳孔藏纳着星海柔漩，声线似天鹅绒拂过三月的樱萼——当她凝视你，全宇宙的春风都暂停在睫羽间，“坊内的小精灵们都很聪明呢~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问问他们哦。若是遇到特别难解的事情......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是海柔尔·菲茨罗伊。”
　　“哇，好美啊——”周围的人无不感叹她的美貌。
　　“看起来好年轻……”一句话，让众多人沉默了下来。确实，永巷的呼吸将史册凝固成青苔，海柔尔垂落的银发正泛起晨露——她站在时间断层上，十六岁的剪影将死亡衬得像场拙劣的摹仿。
　　“各位，先请吧。”海柔尔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势他们进去。
　　整座建筑浸泡在液态月光中，哥特式拱廊披着银河纺出的纱丽。廊下潭水将星屑炼成流动的汞银，玫瑰与铁线莲在夜色里展开荧光脉络。
　　“大家一路辛苦了呢~请先随小精灵去房间休息吧，柔软的枕头正等着拥抱疲惫的你们哦。”海柔尔的声线如同被月光浸透的薄纱，尾音带着蜜糖般的温润。
　　当光芒的茧破裂时，振翅而出的并非缀满金粉的幻想种。它们褶皱的灰蓝色皮肤如同被揉皱的晨雾，硕大耳廓在空气中转动着捕捉回声，长长的鼻子不知道用来嗅着什么东西——这群带着地质纹理的小精灵，更像是月光在岩层深处催生的原始记忆结晶。
　　“啊——这群精灵怎么长的这么丑！”人群中有一个女孩尖叫起来，“我们不会要跟长得这么丑的怪物睡在一起吧。”
　　“小精灵们都是很乖巧的孩子呢~他们是我们最贴心的伙伴，请一定要温柔相待呀。”海柔尔的声音宛若春风拂过风铃草，但是能明显感觉出她的不高兴。
　　“各位就先行去休息吧，我也该去睡了。”海柔尔随着一道柔光闪过，消失在了原地。
　　刚刚那个大喊大叫的女生依旧不依不饶：“本姑娘才不要跟这么丑的怪物一起睡呢！大不了我自己去找房间，我看着他的脸就反胃。”她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应该是去找房间了。

　　“愚不可及。”
　　一道声线破开喧嚣，如冰刃淬火。人群裂开一道缝隙，现出那个倚在阴影里的轮廓。
　　南降离。
　　她的名字是传奇的注脚：撕裂过十七道“永巷”的结界，抚平过百年冤魂的执念。电视荧幕锁不住她周身凛冽，此刻她站在这里，本身就成了衡量凡庸的标尺。
　　“WC，大佬！”
　　“这是不是昨天才在电视上报道过的人物啊？我这就见到真人了？”
　　“废话，南小姐已经解决了不知道多少个‘巷道’了，那些‘巷主’返补给她的东西，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就是就是说啊，南小姐现在可是国内一等一的天才。”
　　“呜呜呜，南小姐为什么是个哨兵啊，我没机会了吗？”
　　“啊啊啊，南小姐看这里，我是你的粉丝啊！”
　　“哇塞，姐姐你好美好飒啊，我可以！”
　　“大佬求带飞，我只是个小菜鸡，嘤嘤嘤。”
　　“……”
　　“聒噪。”
　　南绛离眼风扫过人群，声线里淬着冰碴。窃语声瞬间冻结在原地。
　　“与其在此作无谓喧哗，不如想想如何面对明早的任务。”她步履未停，裙摆裁开一道利落的弧线，“还是说，需要我亲自提醒？”
　　专属的引路精灵无声俯首，为她让出通道。
　　“带路。”
　　精灵乖乖的走在前面，南绛离就跟在后面，其他人都还呆在原地。
　　没有辩解，没有迟疑，人群在她余音中无声瓦解，如退潮般四散，只剩下寻觅引路精灵的仓促脚步。
　　殷枳呆在了原地，南绛离很好看，她鸦羽般的长发流淌着夜色最深处的柔光，绯红瞳孔宛若浸透晨露的宝石石榴籽，瓷白肌肤在礼服缎面映衬下泛着珍珠母泽。高领晚礼服以暗纹刺绣勾勒出月下睡莲的轮廓，看样子可能是刚从哪个宴会上被强行带进来的。
　　但电视上都说美貌，只不过是她最不济得一提的优点。
　　现在看来确实是的，算不上好的语气，算不上好的态度，但无人敢反驳，在世界上，实力权力大于一切，世界永远都那么现实，不可能因为一个人做出什么改变。
　　“好美.......”殷枳嘴里喃喃出声，“好强......”殷枳能感受到从南绛离身上传出来的压迫感。
　　这便是殷枳与南绛离的初遇。她像一粒尘埃，猝不及防地撞见了一座沉默的山峦。

　　“您……您好？”一个细微如绒絮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殷枳低头，看见一只灰蓝色皮肤的小精灵正怯生生地拽着她的衣角。它硕大的耳朵不安地翕动着，长鼻子轻轻抽噎，“我叫絮絮……可以带您去房间。”
　　它丑得确实别致，像一块被遗忘在时间河床上的、会呼吸的矿石。但那双湿漉漉的、蕴含着大地色泽的眼睛里，盛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切。殷枳心中某处柔软被触动了。
　　“谢谢你，絮絮。”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小精灵布满褶皱的额头，“麻烦你了。”
　　絮絮的耳朵瞬间立起，眼中迸发出受宠若惊的光芒。它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引路。
　　纺线坊的内部比外观更显幽邃。走廊两侧的墙壁并非砖石，而是由无数流动的、散发着微光的丝线编织而成，仿佛凝固的月光瀑布。偶尔有丝线垂落，伸手触碰，指尖便传来冰凉的、如同流水般的质感。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卷、干花与某种清冷金属混合的气息，那是时间被纺成线时留下的味道。
　　她们的房间在长廊尽头。门无声滑开，内部陈设简洁到近乎朴素：一张铺着素白亚麻床单的床，一张木桌，一把椅子。唯一的装饰是窗台上的一只水晶瓶，里面插着一支永不凋谢的、散发着月白光晕的蓝玫瑰。
　　“这是您的‘月光茧’，”絮絮指着床上整齐叠放的一套衣物——柔软的白色织物，触手微凉，“穿着它入睡，会做好梦的。”它又指了指桌上一个藤编小篮，“里面是纺锤和初线，明天的工作需要它们。”
　　殷枳拿起那个小巧的木质纺锤，它带着一种温润的旧意。“工作……是纺线吗？”
　　“嗯！”絮絮用力点头，“纺出漂亮的线，坊主会很高兴的。线是记忆，是时间，是愿望……”它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种懵懂的虔诚。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被什么东西捂住般的闷响从隔壁传来，紧接着是物体倒地的声音。殷枳和絮絮同时一怔。
　　走廊里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殷枳下意识地拉开房门一道缝隙。
　　南绛离站在隔壁门前，她似乎也是被声响引出来的。门内，光线晦暗，隐约可见那个曾抱怨小精灵丑陋的女孩倒在地上，身体正被地面上涌动的、暗影般的丝线缓缓缠绕、吞噬。她的眼睛惊恐地圆睁着，嘴巴张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几只灰蓝色的小精灵沉默地围在周围，大大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
　　南绛离的目光扫过室内，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她甚至没有停留超过三秒，便转身，裙摆划开一道冷硬的弧线，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自始至终，她没有看殷枳这边一眼。
　　规则一：坊内大家必须和谐共处，不得发生任何争执。
　　那个女孩，违反了规则。她嫌弃了小精灵，并且试图独自行动。代价是被这座纺线坊本身——“吞噬”。
　　殷枳轻轻合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月光纺线坊，D级巷道，90%的通关率……这一切温和的表象之下，是同样不容置疑的、冰冷的铁律。
　　温柔的海柔尔，会在小精灵被嫌弃时流露出不悦。而这座由她心念构筑的领域，会用最直接的方式抹除“不和谐”。
　　“她……不喜欢絮絮的同伴……”絮絮的声音带着哭腔，长鼻子耷拉下来，“絮絮们很难过……坊主也会难过的……”
　　殷枳蹲下身，轻轻抱住这个丑陋却柔软的小东西。“不是你的错。”她低声说，不知是在安慰絮絮，还是在安慰自己那颗骤然收紧的心。
　　这一夜，殷枳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尽是流动的丝线与无声湮灭的影子。
　　翌日清晨，柔和的、如同薄纱般的钟声将人们唤醒。
　　餐厅宽敞明亮，长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新鲜水果。海柔尔坐在主位，银发在晨光中宛若流动的星河。她微笑着问候每一个人，仿佛昨夜什么也未曾发生。

　　那个女孩的位置空着，无人提及。
　　南绛离坐在长桌另一端，独自用餐。她换上了一套剪裁利落的深色便装，鸦黑长发束起，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她安静地使用刀叉，动作优雅精准，自成一方不容打扰的结界。没有人敢轻易靠近。
　　早餐后，海柔尔轻柔地宣布了当日的工作：“今天，请大家随小精灵去纺线房，用篮子里提供的初线，纺出你们的第一缕‘月光丝’吧。很简单，只需要一点点耐心和心意就好。”
　　纺线房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厅堂，穹顶高阔，四周墙壁上布满无数小隔间，每个隔间里都有一套简单的纺车。人们在小精灵的指引下各自就位。
　　殷枳坐在自己的隔间里，看着絮絮笨拙却努力地帮她整理纺锤和那团看起来杂乱无章的、微微发光的“初线”。
　　“心里想着美好的事情，”絮絮小声指导，“线就会变得漂亮。”
　　殷枳尝试着转动纺锤。起初很不顺利，线总是断裂，或者拧成一团。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回想一些温暖的片段：童年夏夜的萤火虫，外婆做的甜糕，雨后青草的香气……
　　渐渐地，手中的丝线变得柔顺，泛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均匀地缠绕上纺锤。她纺出的线，是一种极淡的、带着暖意的乳白色。
　　她偶尔抬眼望去，周围的人们表情各异。有人焦躁，线头频繁崩断；有人茫然，纺出的线黯淡无光；也有人全神贯注，线体流转着明亮的色彩。
　　而最引人注目的，依旧是南绛离。
　　她坐在离殷枳不远不近的一个隔间里，姿态依旧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但她手中的纺锤运转得极其稳定、高效。她纺出的丝线，并非大多数人那种柔和的光晕，而是一种纯粹的、近乎绝对的银白，冰冷，锐利，像一道凝结的月光，带着一种无懈可击的完美。
　　海柔尔缓步穿行在纺车之间，偶尔驻足，轻声指点。她来到南绛离身边时，停留的时间稍长。
　　“很美的线，”海柔尔的声音带着真诚的赞叹，她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那道银线，又缓缓移向南绛离的脸，“如此坚定，如此……纯粹。您的心中，一定有着非常明确的目标吧。”
　　南绛离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的侧脸在纺线微光映照下，像一尊线条冷峻的玉雕。
　　海柔尔并未介意她的冷淡，只是微微一笑，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南绛离毫无装饰的颈间和手腕，最终落回她纺出的银线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的微光。那并非单纯的欣赏，更像是一种……确认。
　　她随即转身走向下一个人，裙摆拂过光洁的地面，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殷枳收回了目光，心中疑窦微生。海柔尔对南绛离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同。是因为她的名气，还是因为她纺出的线？或者……别的什么？
　　工作结束时，海柔尔检查了每个人的成果。她对大多数人都给予了温和的鼓励，包括殷枳那束带着暖意的乳白色丝线。
　　“很好的心意，”她轻声说，指尖拂过殷枳纺的线，眼中漾开真实的暖意，“温暖而真诚。”
　　然而，当她走到一个瘦弱少年面前时，脚步顿住了。少年篮中的丝线不仅杂乱无章，而且颜色灰暗，甚至隐隐透出一股焦糊的气味。
　　“怨恨、恐惧、不甘……”海柔尔轻轻拿起一缕那灰暗的线，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你的心里，装着太多沉重的东西了。这样的线……是无法用来编织美好的愿望的。”
　　少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海柔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那缕灰线放回篮中，柔声道：“明天，请试着放下一些，好吗？”
　　她的语气依旧温柔，但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那个违反规则被吞噬的女孩，和这被判定为“不合格”的丝线，像两片阴云，悄然笼罩在众人心头。
　　这个看似温柔的D级巷道，它的“规则”和“宿愿”，远比想象中更为幽深。
　　黄昏再次降临，殷枳站在房间的窗前，望着窗外那片永恒流淌的汞银色“潭水”。水中倒映着不属于这个空间的、破碎的星光。
　　她看见南绛离独自一人，站在远处一座横跨“水潭”的拱桥上，背影挺拔而孤绝。她似乎也在望着水面，又或者，是在凝视着这片领域更深层的东西。
　　殷枳想起海柔尔看向南绛离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瞥。
　　温暖的心意，纯粹的目标，沉重的怨恨……还有那位温柔又莫测的坊主，以及她未曾被任何人猜透的“宿愿”。
　　这月光纺线坊，正在用它柔软的丝线，悄然纺出每个人心底最真实的颜色。而接下来的日子，这些颜色的碰撞，或许将揭示出通往“宿愿”的路径，也可能……引向更深的迷途。
　　殷枳握紧了窗棂。她必须更小心，更仔细地去观察，去感受。在这月光编织的罗网中，活下去，并且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