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加冕》蒋阿轲

2、蓝莓馅饼

　　完成了一上午的工作，众人都有些疲惫。
　　“我的丝线竟然是粉色的呢！”
　　“我的是蓝色的！”
　　“这不同颜色不同，质量的丝线到底代表什么啊？”
　　“谁知道啊。”
　　“……”

　　南绛离垂眸，将所有流程执行得无可挑剔，效率高得令人生畏——仿佛多滞留一秒，都是对生命的亵渎。
　　“啧。”
　　一声轻嗤在寂静中荡开。耐心于她从不稀缺，只是这四壁如同无形的枷锁。海柔尔的执念藏得太深，深得……让她几乎要亲手撕开这“永巷”的帷幕，逼它交出答案。
　　以往她都能很快看出来，她能用她的那双眼睛洞察人心，可是海柔尔——她的眼底单纯的像一张白纸，没有一点墨迹。
　　海柔尔轻柔的吐息带着暖意：“忙碌了整个上午呢…现在请尽情享用这份精心准备的午餐吧。”
　　南绛离执起银匙，如同执起一件精密工具。珍馐与粗粝在她唇齿间早已失却界限，味蕾是早已死去的哨兵。进食并非享受，而是一场维持机体运转的、枯燥的献祭。
　　她垂眸，舀起一勺浓汤。毕竟，在经历过真正的盛宴与极致的饥荒后，你便会知晓——所谓食物，不过是灵魂暂居这具皮囊，所需缴纳的冰冷租金。

　　殷枳在大快朵颐，没办法啊，实在是太香了！这做的比外面五星级米其林餐厅的大厨还好吃。
　　尤其是蓝莓馅饼，那蓝莓馅饼被端上桌时，不像是甜点，倒像是一件刚刚完成的艺术品，一件温暖、可食用的珍宝。
　　它的酥皮是完美的金棕色，仿佛被夕阳的余晖亲吻过。表皮层层叠叠，薄如蝉翼，能清晰地看到千百层酥皮在烘烤中舒展开来的痕迹。一些地方因刷了蛋液而泛着诱人的蜜色光泽，另一些边缘则微微翘起，露出里面更为浅淡、酥松的内层。仅仅是看着，就能想象到用指尖轻轻一碰，那酥皮便会如积雪般簌簌落下，发出令人愉悦的脆响。
　　而最勾魂摄魄的，是那从酥皮缝隙中漫溢而出的、浓稠的蓝莓馅料。那是一种深邃到近乎墨色的蓝紫，像蕴藏着整个夏夜的星空。一些饱满的蓝莓果实在高温下迸裂开来，浓烈的汁水将周围的馅料染成醉人的绛紫色，像一颗颗凝固的宝石。粘稠的馅料正慢悠悠地冒着极其细小的气泡，仿佛还在无声地诉说着烤箱里的最后一段热情。
　　一股混合着浓郁奶香、焦糖化黄油香气和蓝莓独特酸甜果香的热浪，霸道地钻进鼻腔。那香气是温暖而实在的，带着刚出炉的、毋庸置疑的鲜活。它能瞬间唤醒味蕾最原始的渴望，让口腔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泌唾液。
　　当餐刀切下时，能听到一声清晰而干脆的“咔嚓”声，那是酥皮在发出最后的、骄傲的抵抗。刀身陷入柔软滚烫的馅料中，拉起一道道粘稠的、闪着光的紫色丝线。切下一角，可以看到内里的结构：顶上是酥脆的顶皮，中间是厚实饱满、嵌满颗颗果肉的蓝莓馅，底层是吸收了部分果汁而变得湿润柔软的饼底。
　　用勺子挖起一块，那酥皮与馅料完美地结合在一起。送入口中，首先是极致的酥，接着是馅料那爆炸性的酸甜与滚烫，瞬间充盈了整个口腔。熟透蓝莓的馥郁芬芳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柠檬清香平衡了甜腻，黄油的丰腴奶香则提供了扎实而温暖的底色。那滋味，仿佛是夏天在舌尖上跳了一支热烈而圆满的圆舞曲，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海柔尔，可以再给我一块蓝莓馅饼吗？”殷枳感觉自己已经成星星眼了。
　　海柔尔微笑着：“真巧呢…我也特别钟情蓝莓馅饼。我再去给你拿一份吧。”
　　海柔尔从自己的座位上下下来，可以说是一路上飘去厨房的吧，也可能不是厨房？
　　“？还能这样搞？坊主，我也要！”
　　“还有我！！！”
　　“+1”
　　“+1”
　　“+1”
　　“+1”
　　“+10086”

　　“真的有那么好吃吗？让你们如此疯狂。”
　　“包的包的！”
　　“啊啊啊！那个色泽看着就很诱人啊，我已经是第二次来这个巷道了，老想吃一口蓝莓馅饼了，又没抢到！”
　　“那老兄你很惨了，我刚刚吃了一口，啊——陶醉。”
　　“……”
　　“劝你不要勾引我，要不然出去以后我一定会把你祖宗18代都扒出来的！”

　　南绛离的目光掠过那盘被簇拥的蓝莓馅饼，眼底的讥诮如寒霜凝结。至于么？不过是些甜腻的碎屑，也配被奉若神明？
　　她款步向前。方才还蠢蠢欲动的手，瞬间触电般缩回，谄媚的声线争先恐后地响起：
　　“您请，南小姐，您先请。”
　　殷枳带着一身甜腻的气息凑近，话音轻快：“南小姐也喜欢甜食？分我一块可好？”
　　南绛离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步履微移，瞬间划出疏冷的界限。
　　“不喜。”
　　她指尖掠过银盘，拈起最小那块馅饼，转身时裙裾曳开弧度，只余一个单音碾过空气：
　　“烦。”
　　殷枳僵在原地，内心海啸翻涌：这就…被嫌弃了？南小姐请留步！
　　（内心附赠一个泪流成河的表情包）

　　“很抱歉各位，今天的蓝莓馅饼只剩下最后五份喽。”海柔尔从厨房的方向飘了回来，身边飘着五份蓝莓馅饼，诱人的色泽把大家都吸引了过去。
　　“坊主，我要！”
　　“坊主，求求你了，给我一份吧［哭哭·jpg］”
　　“……”
　　海柔尔对于在自己面前的人群拨了拨手指，众人就感觉有一股力将自己轻轻推了出去。
　　海柔尔将一盘馅饼放在了殷枳面前：“给你，我们说好的。”
　　海柔尔的声音轻柔如午后阳光 “这些馅饼留给后来的朋友们呢。请大家好好享用，不要争抢呀。毕竟美食要分享才更美味。”
　　大家看着三盆蓝莓馅饼跃跃欲试，但是又因为海柔尔的话，不得不拼手速，毕竟谁都不想违反规则，违反巷主的话。
　　温玉亦含凛冽，素手可断金石。
　　海柔尔身旁的最后一盘蓝莓煎饼，大家也看得很是眼馋。但是大家不敢上去，

　　一盘金褐色的煎饼被海柔尔轻轻推向南绛离时，瓷盘与木纹接触的轻响让所有呼吸骤停。
　　“尝尝看，我特意留了最完美的焦糖边。”
　　“巷主的糖霜，”她将馅饼送入口中，“很好吃。”
　　很好，现在更不敢上去抢了，谁他娘的不长眼，敢去惹南小姐啊？！
　　她没有动，甚至没有看海柔尔一眼，只是用那双绯红的眸子凝视着馅饼，仿佛在审视一件证物。
　　海柔尔却已翩然转身，对着仍在为剩余馅饼暗中较劲的人群，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韵律：“美好的午后，不该被争夺填满哦。剩下的这些，就留给今天纺线最用心的三位朋友吧。”
　　三盘蓝莓馅饼在长桌上蒸腾着甜香，人群的指尖在桌面投下躁动的阴影。有人喉结滚动着计算抛物线轨迹，却在海柔尔温软的注视中缩回手指。
　　她指尖轻点，三份馅饼轻盈地飞向了人群中——一位纺出璀璨金线的中年妇人，一个线体如溪流般清澈流畅的沉默少年，以及，线色温暖、质量上乘的殷枳面前，竟又落下一份。
　　殷枳看着面前第二份馅饼，一时愣住。
　　“你的心意，值得双倍的甜蜜。”海柔尔对她莞尔一笑。
　　众人哗然，目光复杂地聚焦在殷枳身上，有羡慕，有不解，也有悄然滋生的嫉妒。规则要求和谐，所有情绪都压抑在平静的表象之下，但餐厅里的空气，似乎比刚才更粘稠了几分。
　　南绛离终于有了动作。她用银叉的尖端，极其缓慢地刺入那块馅饼的酥皮。“咔嚓”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在突然安静下来的餐厅里，却清晰得令人心悸。她没有吃，只是看着紫色馅料缓慢渗出，像一道小小的、甜蜜的伤口。
　　“特殊的……朋友？”她低声重复，音色如冰棱相撞，带着玩味的冷意，“坊主的友谊，定义得很别致。”
　　海柔尔回身，冰蓝色的眼眸迎上她审视的目光，笑意未减：“真诚的心意，自然能分辨出同频的灵魂。南小姐的线，是我见过最……纯粹的之一。”
　　南绛离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几乎不存在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她终于抬起眼，第一次真正将目光落在海柔尔身上，那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那层温柔的表象，直抵核心。
　　“纯粹的，未必是美好的，坊主。有时候，它只是……空洞。”她意有所指，视线掠过自己盘中那被剖开的馅饼，又扫过殷枳面前那两份，“而过多的甜蜜，往往掩盖着更复杂的真相。”
　　殷枳感觉后背一凉。南绛离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纺线坊内充盈的、暖融融的假象。她看着自己面前两份馅饼，突然觉得那诱人的紫色变得有些刺眼。这份“特殊”的优待，是福是祸？
　　海柔尔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瞬，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涟漪很快散去。她轻轻偏头，银发流泻：“真相往往有很多面呢，南小姐。或许，品尝甜蜜本身，就是其中一面？”
　　她不再多言，身影如同融入月光般，悄然消失在餐厅门口。
　　南绛离丢下银叉，银器与瓷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站起身，看也没看那块馅饼和周围各异的目光，径直离开。

　　殷枳看着南绛离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面前两份蓝莓馅饼，最终，将其中一份推给了旁边那个因为没抢到而眼巴巴看着的少年。
　　“我吃不完，”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分你一个。”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连连道谢。
　　殷枳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小心地咬了一口。酥皮依旧香脆，蓝莓馅依旧滚烫酸甜，滋味美妙得不可思议。但此刻，她却无法完全沉浸其中。
　　南绛离的冷漠，海柔尔意味深长的“特殊”，还有这看似公平实则暗藏机锋的分配……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猜测“巷主”的宿愿，绝不仅仅是纺出漂亮的线那么简单。
　　这座月光纺线坊，正在用甜蜜的饵料和柔软的丝线，编织一张更为复杂的网。而她，已经身处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