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银杏系恋人》盛朝时

20、 困惑与退缩之心

　　市博物馆的古代建筑模型展览，本应是一场充满知识与趣味的甜蜜约会。陆时序的讲解专业而生动，那些精巧的榫卯结构、恢宏的殿宇模型，在他口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叶知秋跟在他身边，看着他沉浸在热爱领域时发光的侧脸，听着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心中本该被满满的幸福和崇拜填满。

　　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却如同细微的冰刺，悄无声息地扎进她的心底，并在随后的几天里，迅速蔓延成一片让她坐立不安的寒冰。

　　触发点是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

　　在观看一座宋代寺庙建筑的模型时，陆时序指着偏殿一角解释道：“这里通常会是藏经阁或者禅房，格局讲究静心凝神。”

　　他的话音未落，叶知秋的脑海中竟毫无预兆地、清晰地浮现出梦中那条昏暗回廊的景象——暗红色的柱子，斑驳的油漆，以及那种混合着檀香和旧纸张的、仿佛凝固了时间的气息。

　　甚至，她仿佛能“听”到梦中自己（或者说那个前世的她）走在回廊上，裙裾拂过地面的细微摩擦声。

　　这感觉如此真实，如此突如其来，让她瞬间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怎么了？”陆时序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扶住她的手臂。

　　“没……没什么，”叶知秋慌忙摇头，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可能有点闷。”

　　陆时序信以为真，体贴地带她去了通风更好的展厅。

　　但那个瞬间的强烈既视感，却像打开了一个危险的开关。

　　接下来的观展过程中，叶知秋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纯粹地享受与陆时序在一起的时光。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敏感，去捕捉他言行举止中任何可能与梦境重合的痕迹。

　　他微微蹙眉思考的样子，他专注凝视某物时深邃的眼神，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气质……甚至是他握着她的手时，那掌心的温度和力道，都会让她恍惚间联想到梦中那个穿着长衫、背影孤寂的男子。

　　那种感觉，不再是初识时的朦胧熟悉感，也不再是确定心意后的甜蜜宿命感，而变成了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被安排”感。

　　仿佛她此刻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对视，每一次微笑，都不过是在沿着一条早已被书写好的既定轨迹前行，是为了完成某个跨越了百年的古老剧本。

　　她不再是拥有自由意志的叶知秋，而是某个未知前世故事的延续，一个被命运操控的提线木偶。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和……排斥。

　　她开始刻意地与陆时序保持距离。

　　微信回复变得简短而延迟，不再有之前那种迫不及待分享心情的雀跃。

　　陆时序约她去图书馆，她以“作业太多”或“身体不太舒服”为由婉拒。

　　甚至在《植物文化学》结课后的最后一次非正式聚会上，她也选择了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全程低着头，避免与他的目光接触。

　　她害怕。害怕那双与梦中如此相似的眼睛，害怕他偶尔流露出的、让她联想到前世的眼神，更害怕自己在这强大的宿命引力下，会彻底迷失自我，忘记“叶知秋”本身的存在价值。

　　陆时序显然感受到了她这突如其来的冷却和疏离。

　　他发给她的信息里，关切的成分越来越多，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小心翼翼。

　　「知秋，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注意休息。」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开心了？」
　　「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

　　看着手机屏幕上他充满真诚和担忧的文字，叶知秋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他不是做得不好，他太好了，好到让她觉得这一切完美得不像真实，好到让她怀疑这是否只是宿命为了完成剧本而设置的甜蜜陷阱。

　　她无法向他解释那荒诞的梦境和更荒诞的猜测，那只会让他觉得她不可理喻。

　　这种内心的挣扎和痛苦无处宣泄，她甚至不敢告诉苏念。

　　直到周五晚上，她心烦意乱，独自在宿舍阳台吹着冷风，看着楼下路灯旁那几棵叶子快要落尽的银杏树，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外婆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外婆慈祥而略带睡意的声音传来：“秋儿？怎么这么晚打电话？在学校受委屈了？”

　　听到外婆熟悉的声音，叶知秋的鼻子一酸，强忍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没有，外婆，我就是……想你了。有点睡不着。”

　　“傻孩子，”外婆的声音带着笑意，“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叶知秋含糊地应着，犹豫了很久，才试探着，声音极轻地问道：“外婆……你上次说，那枚书签，是……很久以前，一段缘分的见证。那……那段缘分，后来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叶知秋以为信号断了。只能听到外婆那边传来的、细微而缓慢的呼吸声。

　　“外婆？”

　　“……过去了，都过去了。”外婆的声音终于响起，却带着一种叶知秋从未听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感慨，又像是某种沉重的叹息。

　　“秋儿，有些旧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分。那书签护着你，你就好好戴着，珍惜眼前人，过好现在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外婆的话，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叶知秋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

　　没有否认，只有避重就轻的劝诫。

　　“珍惜眼前人”？外婆也知道“眼前人”的存在吗？这更像是一种无言的确认，确认了那枚书签背后，确实隐藏着一段与她、与陆时序相关的过往。

　　挂断电话后，叶知秋的心更加乱了。

　　外婆的态度，非但没有解开她的困惑，反而像给那宿命感又加了一层沉重的砝码。

　　周六，陆时序再次发来信息，约她下午去新开的一家书店看看。

　　字里行间带着明显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叶知秋看着那条信息，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很久。

　　脑海中闪过博物馆里那突兀的既视感，闪过梦中那双痛楚的眼睛，闪过外婆那声沉重的叹息……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恐惧攫住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敲下了回复：
　　「抱歉，时序，我下午有点事，去不了。」
　　顿了顿，她又补上一句，像是要筑起一道更坚固的围墙：
　　「最近期末事情比较多，可能……暂时没什么时间见面了。你也专心忙你的设计吧。」

　　信息发送成功的那一刻，她仿佛虚脱般靠在椅背上，心脏传来一阵清晰的、如同被撕裂般的疼痛。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残忍，很不讲道理，是在用冷漠伤害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但她更害怕，害怕在那强大的、令人窒息的宿命漩涡中，迷失了自己。

　　手机安静了。

　　陆时序没有立刻回复。

　　叶知秋能想象到他看到信息时，那温和的脸上会露出怎样困惑和受伤的表情。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滴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条她亲手发出的、将两人距离拉远的讯息。

　　困惑与退缩，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冻结了刚刚温暖起来的情感幼苗。

　　叶知秋将自己缩回了安全的壳里，试图用距离来抵御那令人害怕的宿命感。

　　却不知道，这笨拙的自我保护，正在将那个她同样深爱的人，推入同样的迷茫与痛苦之中。

　　那枚被她紧握在手中的银杏叶书签，此刻也仿佛失去了温度，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枷锁般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