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银杏系恋人》盛朝时

22、 《月儿高》很适合你

　　冬意渐深，窗外的银杏树早已褪尽繁华，只剩下遒劲的枝干在灰白色的天空下沉默地伸展。

　　叶知秋与陆时序之间那场由她单方面开启的“沉寂”，已经持续了近一周。微信对话框依旧凝固在那条冰冷的信息上，校园里刻意的回避也成了习惯。

　　只是心中的失落和空洞，并未随时间流逝而减轻，反而像这季节的寒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生活的每个缝隙。

　　她试图用繁重的学业填满所有时间，将自己埋首于故纸堆中，让那些艰涩的古文字和浩如烟海的文献占据思考，暂时忘却胸腔里那份无处安放的思念与惶惑。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或是不经意间看到与他相关的细微事物——书页里那枚冰冷的金属书签，抽屉深处他画满银杏的草图照片，甚至只是闻到空气中相似的咖啡香气——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情感便会翻涌而上，让她无所遁形。

　　就在这种低迷的状态中，一年一度的校庆活动筹备工作悄然拉开了序幕。校园里开始张贴色彩鲜艳的海报，各大学生社团和院系都在积极准备节目，一股热闹而富有生机的气息逐渐冲淡了冬日的肃杀。

　　这天下午，叶知秋刚结束一节古典文献选修课，正准备去图书馆，却被班长和文艺委员一起拦住了。

　　“叶知秋！等等！”文艺委员是个活泼的女生，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有个好消息！校庆晚会，我们文学院报的集体节目里，需要一个古筝独奏的环节，衔接上下篇章，营造古典氛围。我们几个班委讨论了一下，听说你从小学习古筝，还拿过奖，想邀请你代表我们年级出演！”

　　叶知秋愣住了。她确实从六岁开始学习古筝，考过了十级，中学时也曾在校级比赛中获奖。但这几乎是她除了安静看书外，唯一称得上“特长”的事情，而且进入大学后，学业繁忙，她已很久没有在公开场合弹奏过了，只在想家或心绪不宁时，会去学校艺术团闲置的琴房练一会儿。

　　“我……我不行的，”叶知秋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她本性不喜张扬，更何况是在全校师生瞩目的校庆晚会上，“很久没练了，而且……可能会紧张。”

　　“别谦虚啦！”班长也在一旁鼓励，“我们都打听过了，你的水平绝对够用！这可是为我们文学院争光的好机会呀！而且曲目不难，就是《高山流水》或者《渔舟唱晚》这类经典曲目，你肯定信手拈来！”

　　“是啊是啊，”文艺委员接过话头，双手合十，做出恳求状，“知秋，帮帮忙嘛！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了！就当是……嗯……换个心情？”

　　最后那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叶知秋最近的低落状态，或许细心些的同学都能看出来。她沉默着，内心挣扎。她确实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摆脱那令人窒息的沉寂和胡思乱想。沉浸在音乐里，或许是一个办法。但站上那么大的舞台……

　　“让我……考虑一下，可以吗？”叶知秋没有立刻答应。

　　“当然！不过要尽快给我答复哦！报名截止就在这周五！”文艺委员连忙说道。

　　带着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叶知秋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宿舍。她打开尘封已久的琴谱，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些熟悉的音符。《高山流水》的知音难觅，《渔舟唱晚》的恬淡悠然……这些曲子，曾陪伴她度过无数个日夜。音乐是她内心世界的另一个出口，一种不同于文字的情感表达。

　　苏念知道后，立刻表示了强烈支持：“去啊！为什么不去！我们知秋弹古筝的样子美呆了！正好让某些人看看，我们知秋可不是只有安静的一面！”她口中的“某些人”，不言而喻。

　　叶知秋无奈地看了苏念一眼，心里却因为她的话而微微一动。让……他看到吗？他看到之后，会怎么想？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不是正在努力推开他吗？为何还会在意他的看法？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更加烦乱。

　　傍晚，她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位于艺术楼一角的琴房。这里平时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艺术特长生或在准备表演的学生会来。

　　她找到一间空琴房，打开琴套，露出陪伴她多年的二十一弦古筝。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久违的、清越空灵的琴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尘埃的味道，却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头的些许躁动。

　　她试着弹奏了一小段《月儿高》。起初有些生疏，指法略显滞涩，但很快，肌肉的记忆被唤醒，流畅的旋律从指尖流淌而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古筝暗红色的木料和她专注的侧脸上。她闭上眼，沉浸在音乐勾勒出的晚霞映照、渔歌唱归的意境里，暂时忘记了现实的烦恼。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那股郁结之气似乎消散了一些。

　　“弹得很好。”

　　一个温和的、熟悉到让她心脏骤停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

　　叶知秋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陆时序不知何时站在了琴房门口。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身形挺拔，手里拿着一个画板，似乎也是来找地方写生的。他就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她，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欣赏，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沉的涌动。

　　他听到了？他听到了多少？

　　空气仿佛凝固了。叶知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周的刻意回避和冷处理，在此刻四目相对的瞬间，土崩瓦解。她能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阴影，似乎这几天也并未休息得很好。

　　“我……我只是随便练练。”叶知秋慌乱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月儿高》，”陆时序的声音依旧平和，听不出喜怒，他慢慢走近了几步，停留在一个不至于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很适合你。宁静，悠远，又有力量。”

　　他的评价精准地戳中了叶知秋选择这首曲子的心境。她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听说，你要在校庆晚会上表演？”陆时序问道，语气像是寻常的询问。

　　叶知秋猛地抬头：“你……你怎么知道？”她还没有答应啊！

　　“苏念在群里提了一句。”陆时序解释道，目光落在古筝上，“她说文学院力邀你出山。”

　　叶知秋这才想起，那个沉寂许久的“银杏研究小分队”群里，苏念下午好像确实发过一条咋咋呼呼的消息，说什么“我们知秋要惊艳全场了”，她当时心烦，没有细看。原来……他看到了。

　　“我……还没决定。”叶知秋低声说。

　　“为什么？”陆时序看着她，眼神专注，“你弹得很好。应该让更多人听到。”

　　他的肯定，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入她冰封的心田。她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在被她那样冷漠对待后，还能如此平静地给予她鼓励。

　　“我……”叶知秋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时序没有再追问，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目光转向窗外渐沉的夜色，轻声道：“如果你决定参加，需要有人帮忙的话……我可以帮你画舞台背景。或者，只是在一旁……听着。”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和……期待？他没有提之前的不愉快，没有质问，只是在她可能面临新挑战的时候，用一种他擅长的方式，默默地递出了橄榄枝。

　　叶知秋的心防，在这一刻，出现了清晰的裂痕。她看着他被暮色勾勒的侧影，想起他素描本上灵动的线条，想起他送她那枚独一无二的书签时的笨拙与真诚……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想要靠近的渴望，如同春苗，顶开了沉重的冻土。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指甲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再是最初那种冰冷的对峙，而是充满了未尽的言语和涌动的情感。

　　最终，叶知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头，迎上他等待的目光，声音虽轻，却清晰地在这间充满琴音余韵的房间里响起：

　　“好。我……我会报名。”

　　她没有直接回应他帮忙的提议，但同意参加表演，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一个或许……愿意尝试着，重新靠近的信号。

　　陆时序的眼中，仿佛有星光瞬间亮起。他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浅却真实的弧度，点了点头：“嗯。”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安静地离开了琴房，轻轻带上了门。

　　叶知秋独自坐在琴房里，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感觉自己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她看着眼前的古筝，又看了看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

　　校庆节目的报名，像一颗意外投入湖中的石子，不仅打破了她在学业中寻求的短暂平静，更在她与陆时序之间那片沉寂的冰面上，凿开了一道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裂缝。

　　而古筝的琴弦，似乎也将在不久之后，不仅为校庆而鸣，也为他们之间悬而未决的情感，奏响新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