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宫宴戏，醋意生 ...
-
“皇妹与徐将军真是情谊深厚，令人羡慕啊。”
七皇子林宿文不知何时又凑近了几分，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眼神却在徐珩与林枳意之间微妙地逡巡。
林枳意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随即展颜，笑容明媚依旧，却多了几分疏离：“七皇兄说笑了。徐将军乃我大梁功臣，更是自幼相识的伙伴，自然比旁人亲近些。”她特意在“旁人”二字上落了落音。
林宿文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笑道：“是极是极。说起来，徐将军年少有为，不知如今可曾婚配？或是……心有所属？”他目光转向徐珩，带着探究，“若将军有意，本王倒可代为向父皇……”
“七皇兄！”林枳意出声打断，圆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徐将军的私事，岂容你在此妄加揣测？莫非皇兄近日兼了媒官之职？”
她语速不快，声音也不高，但那属于公主的威仪却瞬间展露无遗，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听热闹的官员家眷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徐珩心中暗叹。
她适时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劳七殿下费心。臣一心报国，暂无暇顾及私事。”
林宿文碰了个软钉子，面上笑容不变，眼底却冷了几分，打了个哈哈便寻了个借口踱开了。
碍眼的人一走，林枳意立刻又变回了那副灵动狡黠的模样，她扯了扯徐珩的袖子，压低声音：“别理他，整天就知道搞些歪门邪道，烦死了。”
这亲昵的小动作让徐珩刚褪下热意的耳朵又有点发烫，她不动声色地抽回袖子，低声道：“殿下，众目睽睽……”
“知道啦，徐大将军，规矩多！”林枳意撇撇嘴，却也没再纠缠，转而兴致勃勃地指着不远处临水的曲廊，“我们去那边走走？这里闷得很。”
徐珩自然无有不从。
两人并肩而行，一个墨色沉稳，一个海棠明艳，成了御花园中一道惹眼的风景，所到之处，窃窃私语不绝。
“瞧见没？公主和徐将军真是般配……”
“嘘！慎言！两位都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你没看公主那眼神，都快黏在徐将军身上了！”
“徐将军也是，对着旁人冷若冰霜，一到公主面前，那耳朵红得哟……”
这些议论声虽低，却或多或少飘进两人耳中。林枳意听得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故意放慢脚步，歪头去看徐珩的反应。
徐珩面上依旧八风不动，唯有那对玉雕似的耳朵，诚实地透出薄红，暴露了主人内心的不平静。她只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园中的景致上，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行至曲廊深处，人迹稍稀，旁边是一池碧水，残荷映日，别有一番风致。
林枳意正要开口，忽见一名身着湖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迎面走来，面容俊朗，气质儒雅，见到二人，立刻躬身行礼。
“臣，翰林院修撰苏文瑾，参见公主殿下，见过徐将军。”
徐珩认得此人，是去年科举的探花郎，素有才名，家世清白，是京中不少贵女眼中的乘龙快婿。
林枳意显然也认识他，态度随和地摆了摆手：“苏修撰不必多礼。”
苏文瑾直起身，目光落在徐珩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佩：“久仰徐将军威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将军在北疆的赫赫战功，令我等文臣汗颜，亦心向往之。”
徐珩淡淡回礼：“苏修撰过誉，分内之事。”
苏文瑾似乎对徐珩极感兴趣，又就着北疆风物、用兵之道请教了几个问题，言辞恳切，态度恭敬。徐珩虽话不多，但也一一简要回答。
林枳意在一旁起初还觉得有趣，但见这苏文瑾围着徐珩问个不停，徐珩虽神色冷淡，却并未露出不耐之色，她心里那点小得意渐渐就变了味。
怎么谁都来跟她抢人？
七皇兄是，这个书呆子也是！
她圆溜溜的眼睛眯了眯，忽然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挽住了徐珩的胳膊，半个身子几乎靠在她身上，对着苏文瑾露出一个无辜又灿烂的笑容：“苏修撰，徐将军一路劳顿，今日是来赴宴歇息的，可不是来给你上课的。你这般问个不停，累着她了，本宫可不依。”
徐珩浑身一僵，胳膊被林枳意柔软的手臂缠住，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清甜的香气，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至脖颈。
苏文瑾先是一愣，随即看到公主亲昵地挽着徐将军的手臂，以及徐将军那虽僵硬却并未推开的态度，立刻恍然大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了然，连忙拱手告罪：“是臣考虑不周，唐突了将军，还请公主、将军恕罪。”
说完，便识趣地匆匆退下了。
碍眼的人再次消失，林枳意满意地松开了手，得意地扬起下巴，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
她一转头，却对上了徐珩复杂难言的目光。那目光里有着无奈，有着纵容，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她看不太分明的挣扎。
“殿下，”徐珩的声音有些低哑，“您方才……”
“我怎么了？”林枳意理直气壮地打断她，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声音带着狡黠的嗔怪，“谁让他一直缠着你的？本宫看着不高兴！”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委屈和试探，重复了梁上夜探时的问题：
“徐珩，七年了，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有没有想我？”
这一次，不再是戏谑的“哥哥”，而是直呼其名。
徐珩的心跳骤然失序。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颜，那双多情眸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宫宴的喧嚣仿佛在瞬间远去，只剩下眼前这人，和这句盘旋了七年的问话。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或许，她不该再逃避了。
徐珩深吸一口气，终于不再避开那灼人的视线，薄唇微启，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又清晰地落入林枳意耳中：
“想。”
一个字，重若千钧。
林枳意先是一愣，随即，眼中仿佛有万千烟花骤然绽放，亮得惊人。
她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笑容比御花园中最艳丽的海棠还要明媚夺目。
得了徐珩那一个“想”字，林枳意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脚步轻快地像要踩在云朵上。
她背着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走在曲廊前头，时不时回头瞟一眼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徐珩，眼角眉梢都挂着藏不住的得意。
徐珩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那一个字几乎用光了她积攒七年的勇气，此刻只能强作镇定，目视前方，假装欣赏廊外的残荷，可惜泛红的耳廓早已出卖了她。
“喂，徐珩，”林枳意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歪着头看她，“塞外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牛羊肉？你有没有吃腻？”
这话题转得突兀，徐珩愣了一下，才老实回答：“起初不惯，后来倒也好了。军中伙食粗糙，能果腹即可。”
“我就知道！”林枳意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圆眼睛亮晶晶的，“我让御膳房准备了好多京城特色的点心，待会儿宴上你多吃点！哦对了，还有醉仙楼的桂花酿，我特意跟父皇讨来的，你以前最爱喝了！”
她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般念叨着哪些菜是她吩咐加的，哪些点心是徐珩从前喜欢的，絮絮叨叨。
徐珩安静地听着，心中那片被边关风沙磨砺得有些冷硬的地方，仿佛被这温暖的絮语一点点熨帖开来，柔软得不可思议。
“殿下……费心了。”她低声道。
“哼，知道本宫费心就好！”林枳意扬起下巴，故作高傲，随即又忍不住凑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告诉你个秘密，我还藏了一坛更好的梨花白在我宫里，等宴席散了，我们偷偷……”
“殿下。”徐珩无奈地打断她，“宫宴之后，臣需回府。私藏宫酒，于礼不合。”
尤其还是跑去公主寝宫喝，这要是被发现了，她这刚回京的将军怕是要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林枳意不满地嘟囔：“又是规矩！徐珩，你去了边关七年，怎么变得比那些老学究还古板了？”她眼珠一转，忽然想起什么，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怕喝醉了，又像小时候那样，爬到树上下不来，最后还得让尚风扛你下来？”
徐珩：“……”
陈年旧事被翻出，徐将军的脸瞬间爆红，连脖子都染上了绯色。
“殿下！休要胡言……”
那分明是十岁出头的事了。谁能想到威风凛凛的徐大将军，年少时还有如此……不堪回首的一面。
“哈哈哈——”看到徐珩这窘迫至极的模样，林枳意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清脆的笑声在曲廊间回荡，引得远处一些官员家眷纷纷侧目。
徐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压低声音求饶：“殿下，小声些……”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林枳意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不容易止住笑，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看着徐珩通红的脸颊和满是无奈的眼睛，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她觉得，回来的这个徐珩，虽然表面更冷更硬了，但骨子里还是那个被她一逗就耳朵通红、拿她没办法的徐珩。
这就很好。
两人说说笑笑，回到了设宴的主场地。
此时宾客已基本到齐，皇帝林衍生也已在御座上就座，宴会即将开始。
按照规矩，徐珩的座位被安排在武将前列，而林枳意作为公主，席位则在皇帝下首，与他隔着一段距离。
落座前，林枳意趁着众人不注意，飞快地塞了一个小巧的、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东西到徐珩手里，冲她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尝尝！”
徐珩低头一看，竟是一块用油纸包好的、做成小兔子形状的奶白色点心。
她握着那尚带余温的点心，看着林枳意像只偷油成功的小老鼠般，得意洋洋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只觉得掌心滚烫，连带着心口也一片灼热。
宫宴在礼官的高唱声中正式开始。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响起，舞姬们翩跹入场，水袖翻飞。美酒佳肴如流水般呈上。
徐珩正襟危坐，应对着周遭的敬酒与寒暄，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上首那个明艳的身影。
而林枳意，似乎也心有灵犀，每每举杯浅酌时，目光总会“恰好”地掠过徐珩的方向，与她视线相撞，然后弯起眼睛，露出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狡黠又甜美的笑容。
徐珩垂下眼眸，摩挲着袖中那块小兔子点心，嘴角在不经意间，微微向上牵起了一个柔软的弧度。
这京城，这宫宴，似乎……也没那么无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