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潭淮意》西幸榆中

24、熔炉锻心，本源归真

　　那团被称为“铸剑师熔炉”的混沌源火，静静地悬浮在归墟之眼的中心，仿佛自太初以来便存在于此处。它没有灼热的高温，反而散发着一股源自万物本初的、包容一切的温和气息，但那气息之中，又蕴含着足以令星辰诞生、亦能令宇宙归寂的无上伟力。火焰内部，无数细密繁复、超越认知的法则符文生灭不定，构成了一个微缩的、不断演化的混沌世界。

　　官铜钱站立于熔炉之前，渺小得如同尘埃。背后的待望与待忘双剑震颤不休，发出渴求的嗡鸣，仿佛游子归家，又似利器渴望重铸。她能感觉到，自己与这熔炉之间，存在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割舍的联系。

　　端芜归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神情肃穆。即便是他这位见多识广的天界太子，面对这传说中的混沌源火，也心怀敬畏。他并未出声打扰，只是默默运转仙力，警惕着可能出现的任何变故，同时也为官铜钱护法。

　　“上前来，持剑者。”一个古老、苍茫，仿佛由无数世界生灭之音汇聚而成的意念，直接响彻在官铜钱的识海，源自那团混沌源火。

　　官铜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一丝本能的畏惧，迈步向前。每靠近一步，她都能感受到双剑的震颤更加剧烈，自身剑骨的灼热感也愈发明显，仿佛要与那源火产生共鸣。

　　当她最终站立在熔炉边缘，那流动的混沌火焰几乎触手可及时，源火的意念再次响起：

　　“汝既明‘相’‘夷’之道，持衡于心，便有资格受此炉锻铸。然，锻铸非仅锤炼兵刃，更是淬炼汝之神魂，追溯汝之本源。过程之中，或有迷失，或有崩解，汝可愿承受？”

　　官铜钱目光坚定，毫无犹豫：“我愿意。”

　　“善。”

　　话音落下，那团混沌源火骤然膨胀，瞬间将官铜钱吞噬其中！

　　端芜归瞳孔微缩，手下意识地握紧，但终究没有动作。他相信官铜钱能通过墟灵的考验，必然有其不凡之处，这熔炉锻铸，是危机，亦是天大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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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铜钱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了一片没有边际的法则海洋。无数关于“创造”与“终结”、“秩序”与“混沌”、“存在”与“虚无”的原始信息流，如同狂涛骇浪般冲击着她的神魂。若非有“镇魂令”稳固心神，雪魂珠滋养魂力，只怕顷刻间便会意识涣散，被这庞大的信息同化。

　　她紧守灵台一点清明，运转自身对“望”与“忘”的领悟，试图在这片法则狂潮中稳住自身。

　　就在这时，她背后的待望与待忘双剑自动飞出，悬浮于她身前，投入那混沌源火的核心。源火包裹住双剑，法则符文如同活过来一般，开始围绕着双剑旋转、烙印、锤炼。

　　一种难以言喻的剧痛，并非作用于肉身，而是直接作用于官铜钱的灵魂与剑骨！她仿佛能“听”到双剑在源火中被分解、提纯、再重塑时发出的“哀鸣”与“欢欣”。待望剑的乌光愈发深邃内敛，那“生”与“望”的法则被锤炼得更加纯粹；待忘剑的灰白死寂之中，却渐渐生出了一丝极淡的、代表着“无尽可能”的混沌色泽，“灭”与“忘”的真意被推向极致，却又隐隐蕴含着否极泰来的微妙意境。

　　而作为与双剑性命交修、剑骨相连的官铜钱，她的神魂与剑骨，也同步承受着这场恐怖的锻铸！

　　她的意识被拉扯着，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长河。

　　她看到了天地初开，清浊分立，那至强者将自身法则分裂，铸就待望与待忘的场景，宏大而悲壮。她看到了无数代守墓人前赴后继，守护平衡，在孤独与使命中度过漫长岁月。她看到了师父漾允州手持待望剑，在凡尘中行侠仗义，那温和的笑容下，隐藏着守护秘密的重担。她看到了师娘白谐布置后手，留下血字玉简，那决绝背影中的不舍与期盼。她看到了映霞山庄冲天而起的火光，仙使冷漠的脸庞，师父染血将她推开…… 她看到了元宝天真烂漫的笑容，以及那笑容背后，被人为塑造灵根、无形操控的命运阴影…… 她看到了沈见贤沉稳外表下的算计，凌剑锋温文尔雅中的虚伪，幕后黑手藏于九天之上的冰冷注视…… 她更看到了自身内心深处，那与另一个“自己”——代表着被压抑的欲望、恐惧、乃至毁灭冲动的“心魔”——永恒的对峙与挣扎……

　　过往的记忆、情感的羁绊、背负的仇恨、未来的恐惧、以及那深植于血脉之中、尚未完全揭晓的身世之谜……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法则熔炉的锻铸下，被无限放大，如同心魔劫般，疯狂冲击着她的道心！

　　“望”之执念，让她想要牢牢抓住一切，守护所有，却可能画地为牢，被责任与仇恨吞噬。 “忘”之寂灭，诱惑她斩断一切，归于虚无，获得永恒的“平静”，却意味着存在意义的彻底丧失。

　　两种力量在她体内激烈冲突，神魂仿佛要被撕裂，剑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她看到了自己被执念操控，沦为只知复仇的兵刃的未来；也看到了自己被寂灭同化，化作漠视一切的虚无终点的终局。

　　痛苦、迷茫、挣扎……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这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她紧握在手中的“镇魂令”与“雪魂珠”同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镇魂令散发出醇厚平和的力量，如同定海神针，牢牢护住她意识的核心，不受狂澜侵蚀。雪魂珠则释放出精纯的冰寒魂力，洗涤着她躁动不安的神魂，让她保持着一丝至关重要的清明。

　　“以‘望’之心，明我所欲守护之物……” “以‘忘’之剑，斩断前行之阻碍、腐朽之枷锁与迷惘之幻象……” “守护非是禁锢，寂灭亦非终结……” “我即平衡！”

　　先前对墟灵说过的话语，在此刻如同洪钟大吕，在她识海中回荡！她猛地清醒过来，不再抗拒那法则的锻铸与记忆的冲刷，而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包容与洞察，去感受，去理解，去接纳！

　　她看到了“望”之中蕴含的，不仅是守护，更是对生命、对美好、对未来的无限热爱与期盼，是推动世界向前、文明发展的根本动力。她看到了“忘”之中蕴含的，不仅是终结，更是对过往、对执念、对腐朽的清算与放下，是让世界得以新陈代谢、轮回再生的必然过程。

　　二者并非敌人，而是推动宇宙运转、生命轮回的两种不可或缺的基本力量！如同阴阳，相互依存，相互转化！

　　明悟升起的刹那，她体内那冲突不休的两种力量，骤然平息！待望剑的生机与待忘剑的寂灭，不再是对抗，而是开始以一种玄奥的轨迹自行流转，彼此滋养，彼此制约，形成了一个完美而稳定的内在循环！她脊背处的天生剑骨，在这场锻铸中也变得更加晶莹剔透，仿佛真正成为了承载这两种本源力量的完美容器，其上甚至开始自行衍生出细微的、与熔炉中相似的法则纹路！

　　她的神魂在经历撕裂般的痛苦后，如同被祛除了杂质的神金，变得更加凝练、坚韧、通透。神识之力疯狂暴涨，竟隐隐触摸到了元婴境界的门槛！而对“相”与“夷”真意的理解，更是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

　　不知过了多久，那包裹着她的混沌源火缓缓退去。

　　官铜钱重新出现在熔炉之前，身形依旧，气质却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站在那里，周身气息圆融内敛，不再有之前的锋芒毕露，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仿佛与周围混沌融为一体的感觉。一双眼眸清澈如水，深处却仿佛蕴含着星河流转、万物生灭的景象。

　　悬浮在她身前的待望与待忘双剑，也模样大变。待望剑依旧是乌黑古朴，但剑身之上，多了一些细密的、如同生命脉络般的金色纹路，流转着盎然的生机。待忘剑则不再是死寂的灰白，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银色，剑锋处一点混沌光芒若隐若现，寂灭之中，透着一丝创生之初的原始气息。

　　双剑轻吟，自行飞回她背后剑鞘，气息与她完美交融，再无半分滞涩。

　　铸剑师熔炉的锻铸，不仅重铸了双剑，更彻底淬炼了她的神魂、剑骨与道心！让她真正踏入了“持衡者”的门槛，明悟了力量的真谛。

　　端芜归看着脱胎换骨般的官铜钱，眼中震撼难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官铜钱此刻的气息，虽然灵力修为尚未突破元婴，但其本质，其对法则的理解，已然超越了许多寻常元婴修士！尤其是那双剑散发出的、完美平衡的本源气息，连他都感到一丝心悸。

　　“恭喜官姑娘，得获新生，明悟真我。”端芜归由衷赞道。

　　官铜钱转过身，对着端芜归，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些许释然与感激的浅浅笑容：“多谢殿下为我护法。” 若非他一路同行，在万瘴泽指点，赠予雪魂珠，她未必能如此顺利地抵达此地，并通过考验。

　　端芜归微微一怔，被她那难得的笑容晃了一下心神，随即也笑了起来：“姑娘客气了，此乃姑娘自身造化。”

　　就在这时，那混沌源火的意念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欣慰：

　　“锻铸已成，平衡初定。然，劫数方兴，暗流未止。汝既承此力，便需担此责。幕后黑手，觊觎本源，妄图以‘望’之生机延续悖逆之存在，或以‘忘’之寂灭铲除异己，若其得逞，平衡崩塌，三界危矣。”

　　源火的意念变得更加凝重：“归去后，谨记——‘小心身边人，真相在墓中，血脉终将醒，劫火自九重。’”

　　又是“小心身边人”！与师娘血字和玉简中未能完全揭示的警示完全一致！而后面三句，更是如同预言，指向了更加明确的未来——真相在守墓人之墓（或许还有更深层的含义），她的血脉必将苏醒，而最终的劫难，将从九重天降临！

　　“晚辈谨记。”官铜钱躬身行礼。

　　那团混沌源火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最终重新化作一团看似普通的、缓缓燃烧的初始之火，仿佛陷入了沉睡。周围无尽的混沌也开始缓缓闭合，归墟之眼即将再次隐匿。

　　官铜钱与端芜归对视一眼，知道该离开了。

　　两人化作流光，沿着来路冲出归墟之眼，重新回到那万丈冰渊之底。回头望去，那冰壁已然恢复原状，再无丝毫异常。

　　此番北冥之行，官铜钱收获巨大，不仅双剑得以重铸，自身更是完成了一次至关重要的蜕变。但熔炉最后的警示，也让她明白，真正的狂风暴雨，或许才刚刚开始。

　　她看向身旁的端芜归，这位身份尊贵却屡次相助的太子，在这愈发扑朔迷离的棋局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官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端芜归问道。

　　官铜钱望向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冰川，落在了那片她熟悉的土地。

　　“回天衍宗。”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有些账，该去清算了。有些真相，也该去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