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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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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聒噪的六月,把整座小城泡在闷热的水汽里。空气里飘着试卷的油墨味,混着巷口老槐树的栀子花香,浓得化不开,压得人胸口发闷。
白林的书桌被复习资料堆成了小山,墙面上贴着的倒计时,鲜红的数字一天天往下跳,从“10”变成“5”,再变成“1”,晃得人眼晕。他总是刷题到后半夜,台灯的光晕圈住一方小小的天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深夜里唯一的动静。
白木木比他更紧张。
每天天不亮,白木木就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踮着脚走进厨房。他怕吵醒白林,连煤气灶的火都拧得极小,蓝幽幽的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慢慢溢出来。等粥熬得黏稠软糯,他会把两个鸡蛋放进凉水锅里煮,剥得干干净净,蛋白光滑得没有一丝碎皮,摆在白瓷餐盘里,旁边再放一小碟咸菜,是白林爱吃的口味。
怕粥和鸡蛋烫嘴,他还会特意把餐盘搁在窗台上晾一会儿,晨风吹过,带着微凉的湿气,刚好能把温度降到适口。
晚上白林刷题到深夜,白木木就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陪着。他不敢开灯,怕晃了白林的眼睛,只借着台灯的余光,低头削苹果。水果刀在他手里很听话,薄薄的果皮卷成漂亮的弧度,不会断掉,也不会削到果肉。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摆在白瓷盘里,插上细细的牙签,他才会轻轻碰一碰白林的手背,指尖微凉,示意他歇会儿。
白林总会抬眼,目光从试卷上移开,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台灯的光在白木木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轻轻颤动着。那一刻,白林心里的烦躁就散了大半。他会放下笔,抓住白木木的手腕,把人拽到自己腿上,下巴搁在他颈窝,闷声闷气地说:“木木,等我考完,咱们就走。去南方,去一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
白木木的耳尖瞬间红透,像熟透的樱桃。他不敢动,怕打扰白林难得的放松,指尖只能在白林的后背轻轻画圈,一圈又一圈,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安抚。
高考前一天,天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像是随时会砸下来。风裹着湿气吹过,带着雨前的闷燥。
白林去文具店买2B铅笔和橡皮,路过那条窄窄的老巷时,听见巷子里传来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声音。
是黄毛和他的几个跟班。
“那哑巴现在还跟白林黏在一起呢,真把自己当白家少爷了?”黄毛的声音带着戏谑,像尖锐的针,扎进耳朵里。
“听说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扔在孤儿院长大的。白家养他这么多年,也就是个摆设,连句话都不会说。”
“要我说啊,白林就是被那哑巴迷了心窍,连朋友都不要了。为了个哑巴,值得吗?”
污言秽语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钻进白林的耳朵里,瞬间点燃了他心底的戾气。他捏紧了手里的铅笔盒,指节泛出青白,骨节绷得紧紧的。
他二话不说,抬脚就冲进了巷子。
巷子很窄,容不下太多人转身。白林一拳砸在黄毛脸上,清脆的骨裂声混着黄毛的惨叫响起,在闷热的空气里炸开。其他几个人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抄起墙角的木棍,朝着白林围上来。
白林红着眼,像头被激怒的狼。他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拳头雨点般落下去,身上挨了好几下木棍,疼得钻心,却半点都不躲。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谁敢骂木木,谁敢欺负木木,谁就得付出代价。
黄毛被打急了,狗急跳墙般抓起墙角的半块砖头,朝着白林的后脑勺狠狠砸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
白林的动作猛地顿住。
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额角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温热的液体糊住了视线,连睫毛都黏在了一起。他晃了晃,险些栽倒,却还是反手揪住黄毛的衣领,扬起拳头,又是狠狠一击,打得对方鼻青脸肿,嘴角淌出血来。
直到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带着熟悉的慌乱,白林才浑身脱力地松开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抬起眼,模糊的视线里,白木木正朝他跑过来。少年的脸白得像纸,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眼睛里满是惊恐,跑得太快,连鞋子都掉了一只,光着的脚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沾了尘土和碎石子。
“木木……”白林扯出一抹笑,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呛得他喉咙发疼,“我没事……”
白木木跑到他面前,腿一软,直接蹲在了地上。
他看着白林额角不断涌出的血,看着血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衣领上,晕开深色的痕迹,看着他身上的灰尘和脚印,看着他嘴角的淤青,眼眶瞬间红得像兔子。他抖着手想去碰白林的伤口,指尖悬在半空中,却又猛地缩回,怕自己力气太重,弄疼了他。
他只能蹲在那里,看着白林,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砸在白林的手背上,滚烫的,一滴接一滴,像是要把这些年憋着的委屈和心疼,全都哭出来。
周围的混混见势不妙,早就溜得没影了。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风卷着尘土吹过,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人鼻子发酸。
白林看着他哭,心里的火气和疼惜搅在一起,像一团乱麻,密密麻麻地缠在心脏上,勒得他喘不过气。他伸出手,抓住白木木的衣领,指尖用力,猛地将人按在冰冷的墙壁上。
不等白木木反应过来,他低下头,狠狠吻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带着少年人失控的偏执,带着压抑了十几年的汹涌爱意,凶狠又狼狈。白林的手扣着他的后颈,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唇齿间的碰撞带着惩罚的意味,却又藏着小心翼翼的珍视。他能尝到白木木眼泪的咸味,混着自己嘴角的血腥味,竟是说不出的酸涩。
白木木睁大眼睛,浑身僵得像块石头。
眼泪砸在白林的手背上,滚烫的,一滴接一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白林的颤抖,感受到他唇上的血腥味,感受到他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隔着薄薄的衣衫,一下又一下,撞在自己的心上。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巷子里的风停了,蝉鸣也静了,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
不知过了多久,白林才缓缓松开他。
他看着白木木红肿的唇瓣,看着他眼底蒙着的水雾,看着他眼角挂着的泪珠,像是突然惊醒,猛地往后退了两步,踉跄着撞在身后的墙壁上。他看着自己的手,那只刚刚还扣着白木木后颈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却烫得他心慌。
“我疯了。”白林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别过脸,不敢再看白木木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两下,又重复了一遍,“我他妈疯了。”
白木木靠在墙上,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那里还残留着白林的温度和血腥味,微微发疼。他看着白林慌乱的模样,看着他眼底的懊悔和无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酸的,甜的,疼的,搅在一起,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发颤。
那天晚上,白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白木木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夜。
窗外的天,一点点沉下去,又一点点亮起来。他没开灯,就那样坐着,看着白林的房门,眼底的疲惫像潮水般漫上来。
凌晨的时候,他起身走进白林的房间,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书桌上的复习资料散落着,他一本一本捡起来,理得整整齐齐,按照科目分类,摞成一沓。又拿出新买的笔记本,在封皮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加油”,字迹工整又认真,带着他说不出口的期许。
天快亮的时候,晨曦透过窗户洒进来,金红色的光铺满了客厅的地板。
白林的房门“咔哒”一声开了。
白林站在门口,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眼窝深陷,看起来憔悴得厉害。他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白木木,喉咙动了动,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木木。”
白木木抬起头,看向他。
晨光落在白林的脸上,柔和了他凌厉的眉眼。他一步步走过去,蹲在白木木面前,握住他的手,掌心滚烫,带着薄汗。他的目光很坚定,像是做出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定。
“你跟我走。”白林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考完试,我们就离开这里。去南方,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白木木看着他眼底的光。那光里有偏执,有温柔,有不顾一切的勇气,像燃着的火苗,灼灼地烧着。他的鼻尖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却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指尖在白林的掌心,轻轻写了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