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于岑，瑾瑜予你》Mistdawn

12、毕业与抉择

　　梧桐飞絮漫过校园的红砖围墙，像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黏在学士服的肩头，落在泛黄的书页间。蝉鸣渐起，带着夏日本该有的热烈，却偏偏与空气中弥漫的离愁别绪交织在一起，让这所百年名校的每一个角落，都浸透着毕业季特有的复杂气息。穿着藏蓝色学士服的学子们穿梭在熟悉的林荫道、图书馆前的喷水池旁，手中的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试图将这四年的青春时光，定格成永不褪色的记忆碎片。

　　沈瑾瑜、林晓和袁默三人，在临大校门口的那棵老香樟树下，重现了入学初的那张合影。只是这一次，笑容里除了青春的张扬，更添了几分对未来的憧憬与离别的感伤。

　　“真没想到，一转眼，我们这个‘铁三角’也要各奔东西了。”林晓接过摄影师递来的相机，看着屏幕里的合影，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惆怅。她向来是三人中最活泼开朗的，总是能用笑声驱散一切阴霾，可此刻，眼底的不舍却藏不住。不过，这份低落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很快挺直脊背，眼中重新燃起了往日的光芒，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算了，不说这些伤感的了！我的‘晓晓艺术空间’创业计划书已经通过初审了，接下来就是找场地、拉投资！姐妹们，等着看我打造出本市最潮的艺术地标吧！到时候你们可都要来给我站台！”

　　袁默看着她元气满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未来的林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开口：“我这边……也差不多定了，麻省理工的offer下来了，研究方向是参数化设计与数字建造。”

　　“哇！袁默你也太厉害了吧！”林晓立刻发出一声惊呼，眼睛瞪得圆圆的，“那可是世界顶级学府啊！恭喜恭喜！这下你可成了我们的骄傲了！”

　　沈瑾瑜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袁默，真的太棒了，这都是你应得的。你为了这个目标付出了那么多，每天泡在实验室和图书馆，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了。”

　　袁默的目光落在沈瑾瑜脸上，眼神复杂而深邃，里面有被认可的骄傲，有对未来的期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了一句淡淡的感谢：“谢谢。”随后，他将话题转向了沈瑾瑜：“你呢，瑾瑜？你在瀚海事务所的实习表现那么出色，他们应该很想留你吧？”

　　沈瑾瑜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犹豫，又带着几分期待：“瀚海确实给了我return offer，薪资和发展前景都很不错，但是……我收到了另一个更让我心动的机会。”

　　她说着，拿出手机，点开了一封早已存好的邮件。屏幕上，是关于“甘肃省敦煌文化艺术传承中心”建筑设计方案国际征集的官方通知。这个项目旨在打造一个集文物展示、学术研究、文化体验于一体的地标性建筑，不仅要体现敦煌文化的深厚底蕴，还要具备国际视野与现代设计理念，对于任何一位年轻建筑师来说，都是一个极具挑战性与意义的机会。

　　“这个项目也太赞了吧！”林晓立刻凑了过来，看着手机屏幕，眼睛发亮，“这和你一直想做的、有文化底蕴和社会价值的建筑方向完全契合啊！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沈瑾瑜的眼神熠熠生辉，语气中难掩激动，“而且项目基地就在敦煌，那片土地本身就充满了无穷的灵感。我们系主任非常看好这个项目，特意推荐了我，希望我能组建一个团队，参与概念设计阶段的竞标。如果顺利中标的话，可能需要我在项目地驻扎至少大半年，进行深入的实地调研和配合后续的设计深化工作。”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林晓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袁默也收起了脸上的轻松，两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顾岑的工作根基在青市，他是市中心医院神经外科的骨干医生，这个职业性质决定了他不可能长期离开自己的岗位--神经外科的手术安排密集，患者的病情瞬息万变，每一台手术都需要医生全神贯注，更别说长时间的异地驻扎了。

　　喜悦与机遇的背后，是横亘在沈瑾瑜与顾岑之间，第一次出现的、如此实实在在的远距离考验。这份考验，沉甸甸的，压在了三个人的心头。

　　当晚，沈瑾瑜和顾岑相约在他们常去的那家江边西餐厅。窗外，暮色四合，江水粼粼，岸边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将江面映照得五彩斑斓，勾勒出城市繁华的轮廓。餐厅里流淌着轻柔的爵士乐，空气中弥漫着牛排的香气和红酒的醇厚，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温馨浪漫，可沈瑾瑜的心里却揣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坐立难安。

　　她小心翼翼地切着盘中的牛排，却没什么胃口。犹豫了许久，她终于抬起头，将敦煌项目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岑，从项目的背景、意义，到系主任的推荐，再到可能需要长期驻扎敦煌的要求，每说一句，都忍不住紧张地观察着顾岑的表情。

　　顾岑停下了手中的刀叉，沉默了片刻。他的动作依旧优雅从容，可沈瑾瑜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一瞬间的停顿。餐厅里的音乐依旧轻柔，却仿佛无法化解她心头的忐忑与不安。她知道，这个决定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过了好一会儿，顾岑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而深邃，如同窗外静谧的江水，静静地注视着她：“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小瑜，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是……”沈瑾瑜的声音有些哽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餐巾，“要去很久，而且很远，我们会很久见不到面的。”

　　“我知道。”顾岑伸出手，轻轻覆盖住她微微发凉的手背。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瞬间驱散了沈瑾瑜指尖的寒意。“但是，追逐梦想不该被距离束缚。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建筑不只是冰冷的钢筋水泥，它是空间的诗，是承载记忆和情感的容器。敦煌拥有如此深厚的文化底蕴，正需要你这样既能理解传统、又敢于创新的年轻建筑师去诠释和表达。我不想因为我，让你错过任何一个能让你发光发热的机会。”

　　他的理解和支持，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沈瑾瑜的全身，让她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一直以为，顾岑会舍不得她，甚至可能会反对，却没想到他如此通透，如此懂她。

　　“可是……我会想你的。”沈瑾瑜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像个迷路的孩子。

　　顾岑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忍不住微微一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我攒下假期就飞过去看你。而且，”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俏皮，“我们可以每天视频。让我看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壮丽景色，也让你看看……我是怎么想你的。”

　　他没说什么华丽的誓言，也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承诺，但这份沉稳而坚定的支持，比任何情话都更让沈瑾瑜安心和感动。她反手紧紧握住顾岑的手，用力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嗯！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做出最棒的设计！”

　　毕业典礼在一片庄重而热烈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穿着学士服的学子们抛起了手中的学位帽，欢呼声、掌声、哭泣声交织在一起，谱写着青春的终章。而对于沈瑾瑜来说，这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在她的努力下，团队迅速组建完成。成员们都是学校里各个专业的精英，有建筑设计专业的，有结构工程专业的，还有专攻文化遗产保护的。大家怀着对敦煌文化的热爱和对建筑设计的执着，齐心协力，日夜奋战。凭借着新颖的设计理念、扎实的专业功底和对项目的深刻理解，他们的方案顺利通过了初选，获得了前往敦煌进行实地考察和概念深化的资格。

　　离别的日子，就这样在忙碌中悄然到来。

　　青市国际机场的送行大厅里，人声鼎沸。林晓紧紧抱着沈瑾瑜，又哭又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你到了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敦煌风沙大，记得多备点护肤品和口罩，按时吃饭，别总熬夜画图，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比我妈还啰嗦。”沈瑾瑜笑着拍了拍她的背，眼眶却也忍不住泛红了。

　　袁默站在一旁，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他的行李已经打包好，再过几天，他就要飞往美国，开启新的求学之旅。此刻，面对即将远赴敦煌的沈瑾瑜，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只是走上前，用力抱了抱沈瑾瑜，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保重，常联系。”

　　“你也是，到了美国照顾好自己，记得常给我们报平安。”沈瑾瑜回抱住他，轻声说道。

　　顾岑站在稍远的地方，安静地等待着他们道别。等林晓和袁默都依依不舍地退到一边，他才缓缓走上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轻轻放进沈瑾瑜的手里，然后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拥抱有力而温暖，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淡淡雪松味的清冽气息，那是属于顾岑的独特味道，让沈瑾瑜瞬间感到无比安心。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前，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温暖，仿佛要将他的气息刻进骨子里。

　　“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别熬夜太晚，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顾岑在她耳边低声嘱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你也是，”沈瑾瑜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手术再忙也要记得吃饭，别总靠咖啡硬撑，我不在你身边，没人提醒你，你一定要自己多注意身体。”

　　就在这时，登机广播准时响起，催促着乘客们前往安检口。沈瑾瑜不得不松开手，依依不舍地看着顾岑。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安检口，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有千斤重。直到顾岑挺拔的身影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人群中，她才强忍着泪水，转身走进了安检通道。

　　飞机缓缓冲上云霄，穿过厚厚的云层，脚下的青市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缩影，最终消失在视野里。沈瑾瑜靠在舷窗旁，打开了顾岑送给她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铂金项链，吊坠是一个小小的、镂空的沙漏造型，沙漏的中央镶嵌着一颗璀璨的小钻石，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她瞬间明白了顾岑的心意--时光流逝，爱意永存。

　　沈瑾瑜小心翼翼地将项链戴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温热的皮肤，却仿佛能感受到顾岑的体温和心跳。她望向舷窗外翻滚的云海，心中充满了对未知挑战的期待，以及对远方恋人的深深思念。

　　经过几个小时的飞行，飞机终于降落在敦煌机场。走出机舱的那一刻，沈瑾瑜立刻被这片土地独有的苍茫与雄浑所震撼。没有城市的车水马龙，没有高楼大厦的鳞次栉比，只有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连绵起伏的沙丘，以及湛蓝得仿佛被水洗过的天空。空气干燥而清新，带着一丝风沙的气息，却让人感到无比的开阔与自由。

　　团队一行人入住了提前预订好的民宿，稍作休整后，便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考察工作中。沈瑾瑜带着团队成员走访了莫高窟，站在那些历经千年风雨的壁画和塑像前，她仿佛能感受到历史的呼吸。那些色彩斑斓的飞天、神态庄严的佛像、生动逼真的生活场景，都让她深深着迷。她拿着画板和相机，记录下每一个让她心动的细节，脑海中不断涌现出各种设计灵感。

　　她伫立在月牙泉边，看着那汪在沙漠中永不干涸的清泉，周围是连绵的沙丘，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宛如一颗镶嵌在沙漠中的明珠。她穿行于雅丹地貌之间，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那些被风沙侵蚀得形态各异的岩石，在光影的变幻下，呈现出别样的神秘与壮丽。

　　当地的老乡热情而淳朴，得知他们是来做文化传承中心设计的，主动邀请他们到家里做客，端出醇厚香甜的杏皮水，讲述着敦煌的历史传说和风土人情。这些真实的体验，都化作了源源不断的灵感，在沈瑾瑜的心中汇聚、沉淀。

　　考察工作忙碌而充实，每天早出晚归，回到民宿时，往往已经是深夜。但沈瑾瑜却乐在其中，她感觉自己仿佛与这片土地建立起了某种深刻的连接，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它的脉搏与心跳。

　　在一个灵感迸发的深夜，沈瑾瑜独自坐在临时工作室的窗前。窗外，是无垠的星空，星星格外明亮，仿佛触手可及，远处沙丘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静谧而壮美。工作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桌上摊着厚厚的图纸和资料，台灯的光芒柔和地洒在纸上。

　　她拿起一支笔，却没有立刻画图，而是铺开了一张信纸。有些情感，隔着屏幕和电波，似乎总觉得不够真切。她想，或许只有通过笔尖，将这份思念流淌在纸面上，才能更真切地传递给远方的顾岑。

　　“顾岑：

　　见字如晤。

　　此刻是敦煌的深夜，窗外星河低垂，繁星璀璨，仿佛一伸手就能掬一捧星光在掌心。白日里肆虐的风沙已经停歇，万物归于寂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伴随着我思念你的心跳，在这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来到这里已经半个多月了，每一天都被强烈的震撼和感动所充斥着。今天，我们去了阳关遗址。站在那片苍茫辽阔的天地之间，看着‘西出阳关无故人’的碑刻，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慨。古人出关，路途艰险，音信难通，一别或许就是一生，那种分离的痛苦，想必是我们无法想象的。相比起来，我们虽相隔千里，却能随时听到彼此的声音，看到彼此的笑容，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这里的天地太广阔了，广阔到让人觉得自身是如此的渺小，却又奇异地激发起内心无限的创作欲望。我每天都在思考，要为一个拥有如此厚重历史的地方，设计一个怎样的‘容器’，才能既尊重它的过去，又能承载它走向未来的生命力？这个问题常常让我辗转反侧。灵感有时会枯竭，让我陷入深深的焦灼，对着空白的图纸发呆一整天；有时又如泉涌般袭来，让我兴奋得彻夜难眠，只想立刻将脑海中的想法落实到笔尖。

　　我想把这里的一切都分享给你--清晨大漠日出的壮丽，金色的阳光洒满沙丘，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点燃；夕阳下沙丘流动的金色光泽，变幻莫测，美得让人窒息；石窟里佛像慈悲静谧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世间万物，给人无限的安宁；还有当地老乡递过来那一碗醇厚杏皮水的甘甜，带着阳光的味道，温暖而治愈……

　　工作确实很辛苦，常常需要熬夜画图、修改方案，有时候忙起来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但我一直记得你的叮嘱，尽量按时吃饭，也会在感到疲惫不堪的时候，摸摸你送我的沙漏项链。它贴在我的胸口，冰凉的金属触感却能给我无穷的力量，好像能把流逝的时间凝固，提醒我，无论相隔多远，我们的心始终紧紧在一起。

　　顾岑，我很想你。这种思念，比我想象中还要浓烈。在考察时看到一对互相搀扶着看壁画的老夫妻时，我会想起我们以后的样子，想你；在深夜独自对着电脑屏幕修改模型，感到疲惫无助时，我会想你；在清晨被第一缕阳光唤醒，推开窗看到茫茫沙海时，我也会想你。这份思念，并没有因为距离而消减，反而像这里的葡萄酒，在时光的沉淀中，愈发醇厚绵长。

　　你工作那么忙，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不在你身边，没人提醒你按时吃饭，没人在你做完手术后给你热一杯牛奶，没人在你熬夜看论文时叮嘱你早点休息，你一定要学会自己多注意。手术再成功，荣誉再耀眼，也抵不过你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
　　随信附上几张我在这里拍的照片，有璀璨的星空，有壮丽的沙海，还有莫高窟的日出。愿这大漠的星辰，能代我陪伴你入眠。

　　盼安好，盼重逢。

　　瑾瑜

　　于敦煌深夜”

　　将信仔细折好，放进信封，沈瑾瑜仿佛将一份沉甸甸的思念也一同寄了出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内心变得格外宁静，也充满了力量。她重新拿起笔，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到设计图纸中。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沈瑾瑜和团队成员们一起，日夜奋战。他们结合敦煌的地域特色和文化内涵，不断优化设计方案，将莫高窟壁画中的色彩元素、飞天的飘逸姿态，以及雅丹地貌的硬朗线条，都巧妙地融入到建筑设计中。他们还多次走访当地的文化学者和文物保护专家，听取他们的意见和建议，力求让设计方案既具有现代感，又能与当地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