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凤姐孕中巧周旋，王家探问藏机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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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那封措辞恭谨，感恩戴德却又透着一股油盐不进的回信送到九省统制衙门后，不过七八日，王子腾夫人便再次登了贾府大房的门。
此番阵仗，比之上回贺喜更为隆重，光是随行的仆妇丫鬟便有十数人，抬着各色锦盒礼担，浩浩荡荡，引得左邻右舍纷纷探头张望。
王熙凤正歪在暖阁的炕上，因孕吐刚过，脸色还有些苍白，精神却尚可。
平儿快步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王熙凤眼神微凝，抚着已明显隆起的小腹心中冷笑，叔父那边见书信施压不成，便让叔母亲自出马了。
这是要动之以情，还是晓之以利？抑或两者兼有？
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做出一副惊喜又带些虚弱的样子，对平儿道：“快请！不，我亲自去迎一迎。”
说着便要下炕。
平儿忙扶住她：“奶奶仔细些！您这身子，太太定是能体谅的。”
话音未落，外头已传来王子腾夫人爽利中带着关切的声音：“凤丫头快别动！仔细闪着！”
帘栊一挑，王子腾夫人已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礼盒的体面嬷嬷。
王熙凤到底还是起身，扶着炕沿微微屈膝：“劳动叔母亲自过来，我真是……”
“快坐着！自家人，讲究这些虚礼作甚！”
王子腾夫人两步上前，亲自扶住王熙凤的胳膊，将她按回炕上，又在她身侧坐下，目光先在她脸上身上细细打量一番，才叹道，“瞧着气色是比前些日子好些了，但人还是瘦，怀身子最是辛苦，你年轻，又是头一胎，千万大意不得。”
她语气中的疼惜不似作伪，又指挥着嬷嬷将礼物一一呈上：“这是你叔父特意寻来的长白山老参，最是补气安胎；这是南洋来的血燕，比寻常燕窝滋补；这几匹软缎子，颜色鲜亮又软和，给你做几身宽松衣裳穿……”
林林总总，又是十数样，件件都是贵重且实用的孕期滋补品和用品。
王熙凤心中警惕更甚，面上却堆起恰到好处的感激笑容，连声道谢：“叔父叔母实在太疼我了！这般破费，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傻孩子，又说见外的话。”
王子腾夫人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目光慈爱，“你是我们王家的嫡亲姑娘，如今又为贾家开枝散叶，功劳苦劳都有，合该受用最好的，你叔父在任上，时时惦记着你，前儿来信还问我你身子如何，缺什么短什么，生怕底下人伺候不周。”
她话锋一转，似是随意问道：“琏儿近日衙门里可还顺当？我恍惚听人说，他那个差事清闲是清闲，只是没什么进益，怕是委屈了他。”
王熙凤心中警铃大作，她垂下眼帘，做出几分无奈和心疼的样子低声道：“劳叔母惦记，二爷他……唉，您是知道的，他从前荒唐，底子薄，如今能得这么个安稳差事，已是天大的造化，哪里还敢奢求什么进益？只求平平安安，不出差错，好生当差，侍奉老爷太太，照顾我们娘儿俩，便是他的福气了。”
她将贾琏的姿态放得极低，语气真诚，倒让王子腾夫人准备好的提携话头一时有些接不下去。
王子腾夫人顿了顿，笑容不改，语气却深了几分。
“凤丫头，你这话便不对了，琏儿年纪轻轻，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守着那清水衙门？咱们这样人家的爷们，总要有番作为才好。你叔父也是心疼你们，才想着帮衬一把。前番他来信提及的那个位置，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钻营，你叔父费了好大心思才疏通关节，只等琏儿点头，这机会，千载难逢啊！”
王熙凤心中冷笑，面上却更添愁容，甚至眼圈都微微泛红，反手握紧了王子腾夫人的手，声音带着哽咽。
“叔母……叔母和叔父的恩情，我和二爷没齿难忘！只是……只是二爷他，有他的难处啊！”
她抬起泪眼，“您也知道，我们老爷当年是站错过队的，虽说陛下宽仁，不予追究，可这心里头的疙瘩，哪是那么容易消的？二爷每每想起，都寝食难安，常说能保住眼下平安，已是祖宗庇佑，万不敢再有非分之想，生怕行差踏错，不仅自己倒霉，还要连累一家老小，更辜负了叔父一片提携苦心，那才是万死难辞其咎！”
王子腾夫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凤丫头，何时变得这般胆小怕事了？从前在荣国府管家时的那股子精明泼辣劲儿哪去了？是当真被贾赦当年的旧事吓破了胆，还是有意推脱？
她目光在王熙凤泪光盈盈却依旧难掩精明的脸上转了一圈，放缓了语气，带上了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
“好孩子，你的顾虑，叔母明白，可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是当年，如今是如今，琏儿只要行事谨慎，又有你叔父在背后看顾，能出什么差错？再者说，你们与林家那对兄妹不是交情极深么？林院使如今圣眷正浓，连万岁爷都亲赐他妹妹悯生二字，这是何等的体面！有这层关系在，旁人也要忌惮三分。前儿北静王太妃不也特意请了林姑娘过府赏梅？可见林家如今是简在帝心，琏儿若得了好前程，对林家不也是好事？大家互相扶持，才能走得更远不是？”
王熙凤心中寒意骤升，面上却装作懵懂，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
“林家妹妹得陛下赐字，那是天大的荣耀，北静王太妃慈和，抬爱小辈，也是有的，只是林院使的性子，叔母或许不知，最是端方谨严的，公私分明，二爷若因自家前程的事去求他，怕是……怕是他非但不会帮忙，反要觉得二爷行事不妥，伤了情分，二爷常说，能与林院使为友，是幸事，万不能因私利坏了这份交情。”
王子腾夫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了，她盯着王熙凤，这个自小看着长大，曾经以为能牢牢掌控的侄女，此刻竟让她有种滑不溜手的感觉，每一句软话里都藏着针，每一个理由都看似充分合理，堵得她严严实实。
“凤丫头，”王子腾夫人的语气淡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你是个聪明孩子，该知道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王家好了，你在贾家腰杆才硬，你叔父如今在任上不易，需要助力，琏儿若能有出息，于你，于你腹中孩儿，于整个贾家，乃至对林家，都是百利而无一害，有些机会，错过了，可就再没有了。”
这是最后的话语，带着隐隐的威胁。
王熙凤抚着肚子，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帘。
“叔母教诲的是，我都记在心里，只是二爷的性子，您也知道，认准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他既认定了求稳，我如今怀着身子，也实在不敢，也不愿逼他，只盼着能平安生下这孩子，一家子和和美美，便是最大的福分了，叔父和叔母的恩情，我们夫妇永世不忘，来日方长，总有能报答的时候。”
王子腾夫人深深地看了王熙凤一眼，知道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达不成目的了。
这凤丫头，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她心中恼怒，却也不好对一个孕妇发作，只得重新端起笑容，又说了些保重身子的闲话，便起身告辞。
王熙凤强撑着送到二门，看着王子腾夫人浩浩荡荡的车驾远去，才在平儿的搀扶下慢慢往回走，冬日的凉风吹在她微微汗湿的后背上，带来一阵寒意。
回到暖阁，她倚在引枕上，只觉得浑身乏力，心口怦怦直跳。
方才那番应对，看似滴水不漏，实则耗尽了她的心神。
她知道，今日虽暂时挡了回去，但与王家已然撕开了一道口子，以她对那位叔父的了解，他绝不会就此罢休。
她抚着腹中时不时轻轻踢动一下的孩子，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