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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回 ...

  •   小别重逢热心不再,大浪滔天残魂尚存
      按着方执白的想法,要去看的地方一共六七处,有些离得近,半天便可来回,有些则半日多才能单程。
      她准备先选几处近的看,第二日辰时不到,果然已经有两个小厮候在门口。她怕这两人交头接耳惹她心烦,因是一出门便叮嘱好了,只叫他们远远跟着,无事不必上前。
      一连三日,她和这两人在外头四处奔波,才发觉这事比她想的还麻烦些。掣盐司和水利分司都是中央直属衙门,不可随意进出,她不报身份便只能行贿。一来二去之间,她倒学会了商人那套塞银子的本事,竟也变得低声下气起来。
      另外,那盐枭心思缜密,所挖的通道十分隐秘,不能不从前到后仔细看过。里头不让行马,便只能走着来回,颇费时间。
      其实堤坝损毁导致洪水泛滥的事每年都有,不过都是因为堤坝年久失修,塌陷明显,远远一看足矣。方执白想,如今甄霭芳一行必然还是抱着这种想法远看一番,这才没有发现。
      可她又真的能有结果吗?她的这些说到底也只是猜测,没人能承诺一个结果。这三天弹指过去却一无所获,她面上不显,其实已忧心忡忡。
      这一日夜里下霜,早上起来,院里枯草上飘着一层白霜,远看像雪似的。方执白早早便到了门口,骑着一匹红马,独自在门口等着。
      霜天路滑,本应早些出发才好。然而那两个小厮又偏偏掉了链子,迟迟拾掇不好,叫她等得心焦。
      太阳溜到门口石屏顶上,方执白扯着马绳一直往里瞧。其实也就一会儿功夫,她却觉得半晌都要耽搁了。她兀自思量片刻,心一横,便不做声地夹了夹马肚,这便上路了。
      她从来知道自己调养身子,就算昼夜不节,饮食不调,也都心里有数。然而两渝半月,她却全将这些抛之脑后,如今更是,只恨穷阴杀节,急景凋年 ,白天不够,还叫她身上受冷,做不成事。
      路上已有不少行人,大都还是赶早给各个府上送例份的。车马踏得多了,道路还不算太滑,倒叫方执白宽了宽心。她自己上路不仅不怕,甚至还颇为轻松,此行她抱着最大的决心,若是如愿,今晚就将檄文写了,叫人快马送去,剩下便只是等着了。
      想到这,冷不丁地,她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她心里一沉,勒马回头看去,果然是那两个小厮。
      “家主……小人早上拉肚子耽搁了,实在是小人的不对……”
      那两人下马就跪,方执白刚得了清静便又被打破,颇有些心烦。她刚要将这两人打发回去,还未开口,却叫余光里一道身影打断了。
      她顿在这瞬,她的红马不知其事地挪着步子,她只默然望着那人,此时此刻,竟无暇分辨自己的心情。
      “起来……”后知后觉地,她淡淡道。
      “你二人放心回罢,”她虽向地上人说话,却只平视前方,“这位是我在京城的友人,乃是专门护送要员的,她一人陪我,足矣。”
      衡参没大听懂她说的什么,不过笼罩在她的目光里,好像在屋顶上晒太阳那么舒坦。她歪了歪脑袋笑了,方执白便如梦初醒,扯着马绕了半圈,不再看她。
      算来其实也没有太久,却有种久违的感觉。那两人走了,剩下她二人在这路边。衡参先走了两步跟上去,她故意往方执白面前走,叫她躲也躲不开。
      她一笑,雾气在嘴边凝了一团:“怎么不愿见我?”
      方执白不躲了,只瞧着她看,衡参的出现叫她脑海中闪过一瞬梁州,却又立刻被汹涌的浪涛声填上了。她大概有很多话想问,可是她问不出口,她心里有更沉重、更繁杂的事,将她的口也缄默了。
      她摇摇头,好像梦醒一样:“方某今日要往高甲堰去,马滑霜浓 ,不能不快些走。”
      她看着衡参,大概有恳求之意。她是要恳求衡参的原谅,衡参却看不出这层意思,只笑道:“衡某是为方总商才来两渝,自会作陪。不过方总商怎不称衡某为侍卫、随从,改叫友人了?”
      她二人已并肩上路了,听了这话,方执白却无可回答。她只道:“衡姑娘懂水利么?”
      顺着这话,她便将这次洪涝的事细细道来了,因为太过了解,她讲着滔滔不绝,一点儿没耽搁跑马。只是这太突然了,没有胡乱说的几句笑谈,没有共调侃的月光或寒夜,这样的开门见山,叫衡参心里有些空落似的。
      衡参听了很久,一直到出了两渝,一直到山林里去。她渐渐不再胡思乱想,开始经心方执白的话。可她接着发觉了另一件事,这一回方执白口中的事,她已只能听懂两三分了。
      两渝此次水灾,涉及的东西实在具体,莫说衡参这个门外妇,就是水运司衙门的那些官员,大概也要研究一番才能明白。而方执白的话既专业又严密,其中水利工程的年份、方位,河道水位、通船状况,甚至沿途村庄和府镇都是信手拈来,不肖任何停顿。
      衡参无甚可说,只能应着她。身侧的人和她并肩跑马,侃侃而谈,那样昂扬,那样澎湃,像一条无休无止的河流。
      只是,衡参短暂地想到,她有点儿不像她了。
      “高甲堰如此枢纽,若有十成把握,今日应占八成。”说到这里,方执白停了下来,就好像那条河突然静了静。她说着表明决心的话,说完却默然了片刻,她耗尽心力,已推演得严丝合缝,却永远有半分怀疑。
      她的“正确”和“应该”都太易扰,她有时都不敢停下来想,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究竟什么是她想要的?
      但她来不及想,唯有一直做。“西边。”正到岔路口,她转了转方向,抛却那些想法,唯接着走下去了。
      高甲堰,青山绿水,气蒸洪泽。方执白并不报身份,那地方的人却十分爽快,叫她们随意逛去。从这时她便料到此行无果,可她什么也没说,逛了半天,连犄角旮旯都一一看过,果然,这地方一切正好,看不出半点儿问题。
      方执白说这里有八成把握,如今没有发现,她却也无甚表现。离开时她很平静,两匹马哒哒切切,踏在无人的山路上,也显得很静似的。
      高甲堰不对,那拦水堰的把握反而多了些。正是因此她才不气馁,她不能失落,还不是时候。所以她波澜不惊地走,正如来时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她总是忘了身边是衡参。她明明那么期盼这个人能来陪她,如今这日,却常常要“惊觉”是衡参在她身边。
      她们之间是什么样,她有点儿想不起来了,只是不该这样沉默。她一往无前地走在前面,这种沉默却追着她,黏稠地,将她拖着似的。
      她只好开口道:“明日去拦水堰。”
      她说的是一直盘旋在她心里的话,可衡参心里没有那些图纸,听不明白。她摇摇头,只道:“我不大懂。”
      方执白愣了愣,却低头失笑。衡参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样子,又道:“衡某一介粗人,懂什么水利?”
      方执白又笑,她二人一日无话,这才开口,却又停在这里了。
      第二日山雾颇重,方执白出门时便做好了准备,却还是没预料到此行的困难。
      拦水堰不比高甲堰,这地方道路不多,唯水路在山中纵横,几个湖泊分布其中,冷浸寒玉一般。她在图纸上便察觉出这里颇为难寻,到了才发现更是如此,这地方久不通府镇,唯隐藏在山林之间。
      她将图纸背得甚好,可实际上山路蜿蜒,并不似平地那么好走。她愈走愈疑,但衡参还毫无怨言地跟着她,叫她也不好先打退堂鼓。因是遇石绕石,遇林穿林,甚至路上还有道小河,都叫她们趟过去了。
      山林多有风声,又有幽虫嘈杂,她们在其间走得颇为狼狈,雾天还看不清太阳,连时间也辨不得。方执白虽心里疑惑,却又时不时能看见符合图纸的地标,因是走得不够确定,也无法下定决心回头。
      就这么一直走,不知道是哪一次转弯,眼前的山林一下便尽了。只见忽然之间视野开阔起来,流水波涛,浦滩葱郁,江水排排,隐至雾中。
      可这里完全不像有路,只有窄窄的小径,沿着岸边曲折。
      衡参在后面跟出来,看着眼前这一片荒芜,笑道:“还真给走到了。”
      方执白注视着这拦水堰,却摇头道:“图纸上写掣盐司在此,如今看来,大概路没走错,只不过是多年前的路了。”
      衡参恍然大悟,各地方衙门修订府志颇有消极怠工之患,这点她也略有些了解,倒不意外。她便问到:“那要如何?还先往掣盐司去?”
      她话音未落,那小商人却突然下了马,直往北边跑去。
      “哎?!水深着呢——”衡参“哎”了好几声,却看那人完全听不见似的。她直觉不妙,便只好也下马追去。
      前面一条水闸横在山与浦之间,方执白已在那站定了。波浪纠缠,抱摔成一团一团的泡沫,发出天雷一般的巨响。波涛如怒,其实颇为骇人。
      方执白却半点儿不怕,她迫不及待地探出去看,水闸侧边赫然有个桥洞大小的缺口,将栉比的波浪拦腰截断。
      她简直有种喜极而泣之感,这些天她心里也不知填了什么,这一刻都叫江水冲了个干净。她蹲下去细细看了一番,又走到闸边往下探。那水闸上不止有缺口,还有好些个粗略补过的痕迹,远看不觉,近看一片斑驳。
      白浪卷成旋涡,拍打着河岸和水闸。水声激荡,方执白竟有些忘乎所以。她又在闸边发现了诸多锤、锹,甚至有废弃的盐袋,她又笑又收,左顾右盼,手臂一会儿抬起一会儿扶着阑干,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她又想起应该看看盐袋上有没有打红印,若有,又是谁家的红印、属于哪一纲。她听不见衡参的喊声,只觉应把这些盐袋作为证据捞上来。
      她胡乱抹了抹手上的污泥便又向外探去,一步、两步,她踏在了一片碎石上,就是这时,她脚下一滑,却猛地失了重心。
      浪涛声轰的一下涌入她的大脑——不对,不是现在,她还不能死!她头晕目眩,还未来得及反应,却有一股力道从腹上传来,将她一把捞回来了。
      水面上浪花依旧,有浮木流过,仓皇卷入其中,再不见踪影。方执白呆呆地看着,她惊悚吗?被震慑了吗?她只听见衡参在她耳边问——你不要命吗?!
      她肩上的力道很重,紧紧地按着她,好像在发泄,又好像在忍耐什么。她的魂魄或许早已叫这波涛卷走,她目中无神,身子软在衡参怀里,良久,却咧嘴笑道:“是了,我全都看见了。”
      衡参重重地吞咽一声,方执白倚在她怀里,叫她的心跳声显得剧烈而沉闷。这一刻她并不关心盐务又或是漕运,她只后怕方才那一瞬间,那一瞬她险些、险些就再也抓不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四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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