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单元》消防锤

133、质问

　　时间，仿佛在顾一那声饱含暴怒的嘶吼后，再次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凝滞。并非他主动施展的能力，而是极致的情绪与力量透支后，引发的短暂真空。

　　当方嘉钰从灵魂撕裂般的剧痛中勉强找回一丝意识时，发现自己正被顾一紧紧地抱在怀中，置身于一片绝对寂静的领域内。

　　周围不再是破碎的镜宫残骸，也看不到任何“时序清算者”的身影，只有纯粹的金色流光缓慢旋转，形成一个临时的、与外界隔绝的庇护所。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大部分来自他自己，也有一丝……来自顾一。

　　他能感觉到顾一抱着他的手臂在微微颤抖，那并非恐惧，而是力量过度消耗与情绪剧烈冲击后的生理反应。

　　顾一周身那原本浩瀚如星海的时间波动，此刻变得如同风中残烛，微弱而紊乱。为了瞬间清除所有敌人，为了构筑这个庇护所，他显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别动。”顾一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紧贴着他的头顶传来。

　　方嘉钰这才意识到，顾一正用手按在他后背被时间共振波击中的地方。

　　没有药物，没有仪器，只有顾一掌心散发出的、极其柔和而精纯的金色光晕，如温暖泉水般，缓缓渗透进他剧痛难当的灵魂与身体。

　　那感觉……很奇异。并非治愈，更像是一种抚慰与稳定。

　　柔和的时间流小心地梳理着他被搅乱的时间感知，缓解着契约印记的灼痛，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与专注。

　　方嘉钰甚至能感觉到顾一指尖那微不可察的、生怕弄疼他的小心翼翼。

　　这与之前那个强吻他、用契约疼痛“教育”他、偏执疯狂的顾一，判若两人。

　　方嘉钰闭上眼，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

　　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疲惫让他无力思考，只能被动地感受着这份陌生的“温柔”。

　　灵魂深处因契约连接传来的，除了顾一的虚弱，还有一种……后怕？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他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良久，背后的剧痛终于缓解到可以忍受的程度。

　　顾一手上的光芒渐渐熄灭，但他并没有立刻松开方嘉钰，依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将下巴轻轻抵在方嘉钰的发顶，呼吸悠长而沉重。

　　庇护所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错的、带着疲惫的呼吸声。

　　战争的喧嚣远去，生死一线的紧张松弛下来，一种近乎虚无的宁静笼罩着他们。

　　“为什么？”

　　顾一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寂静。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方嘉钰沉默着。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是契约强制下的共生本能？是为了确保妹妹安全的交易延续？还是……在那一刻，他潜意识里，并不想看到顾一被那共振波击中？

　　他不知道。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丝恐慌。

　　见他不答，顾一也没有追问，只是收紧了手臂，将他又往怀里带了带，仿佛要确认他的存在。这个动作不再带有强制的意味，更像是一种……依赖。

　　“你总是这样……”顾一低声呢喃，像是在对怀中的方嘉钰说，又像是在对遥远过去的某个幻影倾诉，“看起来比谁都冷静，比谁都懂得权衡利弊……却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做出最不计后果的蠢事。”

　　方嘉钰的心猛地一跳。这句话……带着一种过于熟稔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无奈与疼惜。

　　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因虚弱而低微：“我们……以前，也这样并肩战斗过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像是在主动探寻那段被他遗忘的过去，像是在……默认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超越当前囚禁与仇恨的联系。

　　顾一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他缓缓松开方嘉钰少许，低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双金色的眼眸中，疲惫与虚弱显而易见，但此刻，却清晰地倒映着方嘉钰苍白而困惑的脸。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方嘉钰唇边已经干涸的血迹。

　　“以后……”顾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要再做这种傻事。”

　　他的指尖停留在方嘉钰的唇角，温度冰凉。

　　“你的命，现在很贵重。”他补充道，眼神深邃，“对我而言。”

　　这句话，不再是单纯的占有宣言，而是裹挟着方才那场生死考验后的、沉甸甸的分量。

　　方嘉钰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强大到足以定格时空，此刻却因他而显露出无比虚弱和……脆弱一面的男人。

　　在这片战后疲惫的宁静里，在两人第一次不那么针锋相对的对话中，一切，似乎不再像最初那般绝对。

　　方嘉钰的伤势在顾一不惜代价的温养下稳定下来，灵魂被撕裂的剧痛转为一种绵长而深刻的钝痛，时刻提醒着他那不计后果的一挡。

　　身体的虚弱让他大部分时间只能卧床，而精神的困顿则更甚——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用纯粹的憎恨来定义顾一，也无法再用麻木的顺从来自我欺骗。

　　顾一几乎寸步不离。

　　他不再处理那些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数据流，只是沉默地守在方嘉钰床边。

　　他依旧会细致地准备食物和药物，动作却比以往更加轻柔，眼神也常常放空，仿佛沉浸在某种遥远的、沉重的思绪里。

　　那份因力量透支而带来的虚弱感依旧萦绕着他，让他平日里那种迫人的气势减弱了不少，反倒显出一种易碎的真实感。

　　这种沉默的、带着某种赎罪意味的守护，并未让方嘉钰感到安慰，反而像无数细小的蚂蚁，啃噬着他越来越不稳固的心防。

　　终于，在一个流光壁的光芒模拟着黄昏时分的暖色调时，方嘉钰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和勇气。

　　他靠在床头，目光直直地投向坐在床尾矮凳上的顾一，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清晰：

　　“顾一，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一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他缓缓抬起眼睫，金色的瞳孔在暖光下显得不那么冰冷，却依旧深邃得让人看不透。

　　“你指什么？”他反问，语气平静。

　　“所有！”方嘉钰的情绪有些激动，牵扯到背后的伤处，让他蹙紧了眉，但他依旧坚持着，“时之树下的记忆碎片！那个叫我‘小钰’、给我雕刻发卡的‘哥哥’！还有这该死的‘时间债’契约！它到底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我会忘记？你又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把我绑在身边？”

　　他一口气问出了所有盘旋在心底的疑问，声音因急切和虚弱而微微发颤。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纠缠着他，让他无法安宁。

　　顾一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只有交叠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

　　“你想起来了一些。”他陈述道，并非疑问。

　　“不够！”方嘉钰几乎是低吼出来，眼眶因激动而泛红，“我只看到一些破碎的画面！我要知道真相！全部！”

　　空气仿佛凝固了。流光壁柔和地波动着，映照着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紧张。

　　良久，顾一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真相……往往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般美好。有时候，遗忘……或许是一种仁慈。”

　　“我不需要这种仁慈！”方嘉钰打断他，眼神锐利，“我有权利知道我自己的过去！有权利知道，为什么我的人生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顾一与他对视着，那双看惯了时间流逝、执掌无数命运的眼眸中，第一次在方嘉钰面前，流露出了一种清晰的、近乎挣扎的情绪。那是一种介于倾诉与隐瞒之间的剧烈摇摆。

　　方嘉钰甚至能通过契约，模糊地感觉到顾一内心深处传来的……一丝恐惧？

　　他在害怕什么？

　　害怕他知道真相后，会更加憎恨他？

　　还是害怕……真相本身？

　　“告诉我，”方嘉钰放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这在他与顾一的交锋中是极其罕见的，“无论真相是什么，告诉我。”

　　顾一深深地望着他，望进他那双充满了困惑、痛苦以及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的眼睛里。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即将冲破那紧闭的唇关。

　　但最终，他还是闭上了眼睛，将那几乎要溢出的情绪强行压了回去。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的挣扎与恐惧已经被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平静所取代。

　　“我不会告诉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有些记忆，必须由你自己找回来。从灵魂深处，而不是通过我的转述。”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方嘉钰，眼神复杂难明。

　　“方嘉钰，”他叫了他的全名，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等你真正想起来的那一天，等你知道我们之间究竟谁欠了谁，等你知道这份‘时间债’背后的一切……”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重若千钧，然后，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许诺：

　　“如果你还恨我……我亲手，把时间还给你。”

　　把时间还给你……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方嘉钰的脑海中炸响！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解除契约？意味着放他自由？甚至可能意味着……顾一将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顾一说完，不再看他脸上震惊的表情，转身便向流光壁走去。他的背影在暖色的光晕中，显得异常孤寂和……疲惫。

　　“等等！”方嘉钰猛地喊住他，“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认定我必须自己想起来？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顾一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因为……”他的声音飘过来，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那是我……最后的私心。”

　　话音落下，他身影没入流光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