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招夫》碎银妃

9、亡命鸳鸯

　　夜色如墨，泥鳅巷深处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上官昕的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了杂沓而压抑的脚步声，不止一人，且训练有素，绝非白日里那些地痞流氓可比。

　　“来不及细说了，走！”谢黎易眸中精光一闪，那病弱的姿态瞬间收敛，他一把抓住上官昕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猝不及防。

　　“王嫂，李婶，各自从后墙翻出去，分开跑，找个地方躲起来，近期不要再回这里！”上官昕反应极快，迅速将钱匣子里大部分银钱塞给两人，语速飞快地交代。

　　两个妇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接过银子，也顾不上多问，踉踉跄跄地奔向院子角落堆放的杂物，试图攀爬那低矮的后墙。

　　与此同时，谢黎易已拉着上官昕冲进了他们暂住的、也是最破败的里屋。他没有走向房门，而是径直来到靠墙的那张破木床边，俯身用力一推——

　　沉重的木床竟被他看似瘦弱的身躯轻易推开，露出了后面墙壁上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参差不齐，像是年久失修自然塌陷，又像是被人巧妙掩饰过。

　　上官昕瞳孔微缩。她在这里住了几天，竟从未发现！

　　“走！”谢黎易不容置疑地将她往洞口一推。

　　院门处已经传来了沉重的撞击声，木屑飞溅！

　　上官昕不再犹豫，弯腰钻了进去。洞口后面是一条狭窄潮湿、散发着霉味的暗道，伸手不见五指。她刚进去，谢黎易也敏捷地跟了进来，反手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那破木床竟又“嘎吱”一声，缓缓挪回了原位，严丝合缝地挡住了洞口，只有极细微的光线从木板缝隙透入。

　　几乎在床板合拢的瞬间，外面传来了房门被踹开的巨响，以及几声低沉的呼喝：“搜！”

　　暗道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上官昕的心跳如擂鼓，黑暗中，她能感觉到谢黎易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他的手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腕，那温度和他掌心因常年握笔（或者别的什么）而形成的薄茧，异常清晰。

　　外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王嫂李婶被发现的惊叫声（她们显然没能成功逃脱），以及厉声的盘问。但那些闯入者似乎并未找到想找的人或物，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远去，最终，一切重归寂静，只留下被洗劫一空的狼藉。

　　直到确认外面彻底没了动静，上官昕才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被蒙蔽的怒意：“这暗道……你早就知道？”

　　谢黎易在黑暗中沉默了一瞬，松开了她的手腕，声音恢复了平日那种带着些许虚弱的沙哑，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偶然……发现的。这院子……以前似乎住过不太寻常的人。”

　　他避重就轻，显然不愿多说。

　　上官昕心中冷笑，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她摸索着冰冷的土壁，试图辨别方向：“这暗道通向哪里？”

　　“不清楚，”谢黎易的声音很近，“但总比留在原地等死强。跟着我。”

　　他在前方引路，脚步放得极轻，却异常稳健，完全不像个体弱多病之人。上官昕跟在他身后，在绝对的黑暗和未知中，只能依靠前方传来的细微声响和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混合着药味和一丝血腥气）来辨别方向。

　　暗道蜿蜒曲折，时而狭窄得需要侧身而过，时而脚下出现积水，冰冷刺骨。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

　　那是一个被杂草和藤蔓半掩着的出口，位于一条偏僻荒芜的河堤之下。夜风带着水汽灌入，吹得人精神一振。

　　两人钻出暗道，都是满身尘土，狼狈不堪。上官昕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已是扬州城的边缘，远处还能看到零星的灯火，但周围荒草丛生，人迹罕至。

　　“暂时安全了。”谢黎易靠在潮湿的土壁上，微微喘息，脸色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仿佛刚才那段疾走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上官昕看着他这副瞬间“打回原形”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来的茫然，更有对身边这个男人深不见底的忌惮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危急关头被他护住的异样感觉。

　　“现在怎么办？”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现状，“泥鳅巷回不去了，沈家和那些找印章的人肯定还在四处搜捕我们。王嫂李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顿了顿，看向谢黎易，语气带着审视，“还有那枚‘螭龙密印’，你到底知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它？”

　　谢黎易抬眸，月光下，他的眼神深邃难辨：“意味着麻烦，巨大的麻烦。”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为什么……传闻它与前朝遗留的一笔富可敌国的宝藏，以及……一支隐秘的力量有关。”

　　富可敌国？隐秘力量？上官昕倒吸一口凉气。她猜到这印章不简单，却没想到来头如此之大！难怪沈家如此疯狂，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势力！

　　“那你……”她的话还没问出口，谢黎易却突然脸色一变，猛地伸手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拉！

　　“嗖！”

　　一支弩箭几乎是擦着上官昕刚才站立的位置，钉入了他们身后的土壁，箭尾兀自颤抖！

　　“在那里！别让他们跑了！”河堤上方，出现了几个黑影，手持兵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追兵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

　　谢黎易眼神一凛，再无半分病态，他反手从怀中（不知从哪里）摸出几枚乌黑的、不起眼的铁蒺藜，看也不看便向上方甩去！

　　“啊！”几声短促的惨叫传来，显然有人中招。

　　“走！”他再次拉起上官昕的手，沿着河堤向下游方向狂奔。

　　身后是追兵的呼喝声和零星的箭矢破空声。

　　上官昕被他拉着，在崎岖的河岸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夜风刮在脸上，带着生疼的感觉。她从未如此狼狈，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跟着前方那个看似瘦弱、此刻却爆发出惊人力量和速度的身影。

　　他到底是什么人？那些精准致命的铁蒺藜，这矫健利落的身手……绝不是一个普通书生！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追喊声似乎渐渐远了。两人躲进一片茂密的芦苇荡中，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

　　上官昕靠着冰冷的芦苇杆，剧烈地喘息着，胸口火辣辣地疼。她看向旁边的谢黎易，他也在微微喘息，额角有汗珠滚落，唇色更白了，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你……”上官昕刚开口。

　　谢黎易却突然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了她的唇上。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泥土和血腥气。

　　上官昕浑身一僵，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靠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磁性：“别出声……有人。”

　　芦苇荡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和低语。

　　“仔细搜！他们跑不远！”

　　“分头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上官昕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屏住了。她能感觉到谢黎易的身体也紧绷着，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两人紧紧靠在一起，躲在茂密的芦苇丛中，听着外面近在咫尺的搜索声，命运在这一刻被强行捆绑。

　　亡命鸳鸯。

　　这四个字突兀地闯入上官昕的脑海，让她感到一阵荒谬和……心悸。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终于渐渐远去。

　　谢黎易缓缓松开了按在她唇上的手，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彼此靠得极近，几乎是气息交融。

　　月光透过芦苇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

　　上官昕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苍白，俊美，眼底带着她从未看清过的深沉和锐利。她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名义上的夫君，其实一无所知。

　　而谢黎易也垂眸看着她，看着她因奔跑和紧张而泛红的脸颊，微微凌乱的发丝，以及那双即使在狼狈中依旧明亮倔强的眼眸。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

　　“我们……”上官昕率先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干涩，“接下来去哪？”

　　谢黎易沉默了片刻，望向扬州城的方向，那里灯火阑珊，却已是龙潭虎穴。

　　“先离开扬州。”他缓缓说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异常坚定，“找个安全的地方，再从长计议。”

　　他顿了顿，看向她，目光复杂：“你……可愿意跟我走？”

　　他没有再称呼“娘子”，这句话问得异常直接。

　　上官昕迎上他的目光，心中思绪翻腾。跟他走？前途未卜，危机四伏。不跟他走？她孤身一人，又能去哪里？沈家和那些神秘势力会放过她吗？

　　她想起自己尚未完成的复仇，想起自己刚刚起步就被迫中断的事业，想起身边这个谜一样的男人……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眼神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和锐利，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劲：

　　“走可以。但是谢黎易，你最好保证，你值得我冒这个险。”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谢黎易看着她，良久，唇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我尽力。”他轻声说。

　　夜色深沉，前路茫茫。

　　一对各怀心思的“夫妻”，踏上了未知的亡命之路。

　　而他们的命运，也从此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再难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