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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   海边的风带着咸湿的味道,一阵阵扑在脸上。

      夜色还没完全沉下来,天空像被谁轻轻晕开了一层灰蓝色的墨,远处的海平线与天交界在一起,只剩下几抹被落日染成残金的云。海浪一层一层地拍在礁石上,碎成白色的泡沫,又退回去,像是反复无常的心事。

      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零星的几点,落在徐嘉好的头发上,很快就化成了一小团冰凉的水。她仰起头,看见雪片在昏黄的路灯下缓慢地飘着,像是有人从天上撒下来的细碎的光。

      “下雪了。”她喃喃道。

      江之眠站在她身后,听见她的声音,低头看了她一眼,随后伸手,从背后轻轻环住了她。

      徐嘉好的背抵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雪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像给两人笼上了一层银白色的纱。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江之眠在她耳边低声说。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徐嘉好的心上。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意从嘴角一点点蔓延到眼底。她转过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路灯的光打在他的睫毛上,有细小的雪花停在那里,像是替他点了一层霜。

      “那我们今天算不算?”她问。

      “算。”江之眠很认真,“从今天起,你欠我一段白头到老。”

      徐嘉好笑出声来,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谁欠谁还不一定呢。”

      两人就这样站在海边,任由雪花落在身上。海风有点冷,可被他抱着,徐嘉好却觉得胸口暖得发烫。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被拉长,远处的天色从灰蓝变成了深墨,海边的人渐渐少了,只剩零星几对情侣还在远处的沙滩上慢慢走着。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脚下交叠在一起。

      直到手机震了一下。

      徐嘉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她低头一看,是一条未接来电提醒。

      ——【未接来电:妈妈】

      心,莫名一沉。

      她平时和李岚联系不算少,但一般都是微信语音,很少会直接打电话,更别说她没接到之后,也没有再打来第二条。徐嘉好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

      她回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嘟——嘟——”地响了很久,久到徐嘉好都开始有些不安。海浪声在耳边翻涌,她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终于,在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电话被接了起来。

      “喂?”是李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压抑的哭腔。

      “妈,怎么了?”徐嘉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你外婆,心脏病犯了。”李岚顿了一下,像是在极力控制情绪,“现在在市人民医院抢救,你在哪呢?”

      “心脏病……抢救?”这几个字像一块石头,重重砸在徐嘉好的心上。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耳边的海浪声仿佛在一瞬间远去,只剩下血液在血管里“咚咚”地敲着。

      外婆。

      那个从小把她捧在手心里的老人。

      小时候,家里条件一般,徐嘉好的父母工作都忙,她大多数时间都是跟着外婆长大的。外婆是初中退休教师,退休前教语文,家里书架上整整齐齐摆着一摞摞旧教材和发黄的名著。

      徐嘉好还记得,每到放学,外婆总会站在校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装着她最爱喝的排骨汤。冬天的时候,外婆的手被冻得通红,却总是先把她的手揣进自己的棉袄口袋里,嘴里念叨着:“怎么又不戴手套?”

      有什么好吃的,外婆总会先给她留一份。别人送的水果,她舍不得吃,都攒着,等徐嘉好周末回去。逢年过节,家里亲戚给外婆买的糕点、糖果,她也总会悄悄塞一大袋到徐嘉好手里,说:“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

      外婆总是笑眯眯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眼角的皱纹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她说话温声细语,却极有原则。小时候徐嘉好调皮,打碎了邻居家的玻璃,她没有护短,而是拉着她去道歉,回来之后又给她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说:“做错事要敢承担,这样才是好孩子。”

      她是这个家里,对徐嘉好来说,最温柔、也最坚定的存在。

      “……嘉好?你在听吗?”电话那头,李岚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徐嘉好喉咙发紧,像被什么堵住了,“我在海边,和江之眠在一起。”

      “那你赶紧回来,”李岚的声音压得很低,“医生说情况不太好,你快点。”

      “好。”徐嘉好几乎是咬着牙答应的。

      挂了电话,她站在原地,手机还贴在耳边,手指却微微发抖。她感觉自己的眼眶一点点发酸,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打转,却又被她硬生生压着,不让它掉下来。

      “怎么了?”江之眠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松开她,转过来,正面看着她。

      徐嘉好抬起头,眼睛里已经蒙了一层水光。她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哑:“我外婆……心脏病犯了,现在在市人民医院抢救。”

      说完这句话,她鼻子一酸,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她不是不知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可当这件事真正落到自己身边,落到那个从小疼她入骨的人身上时,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起。

      “从小……她就很疼我。”徐嘉好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话说完整,“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我,我小时候做错事,她会骂我,但转身又给我煮面……她是退休老师,教了一辈子书,我小时候的作文,都是她一句一句帮我改的。”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哽咽。

      江之眠看着她,胸口像被什么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他从小的生活环境并不温暖。父子关系冷淡,母亲又早早去世,对他更多的是物质上的满足和学业上的要求,很少有真正的陪伴。他学会了自己消化情绪,也习惯了把所有的脆弱都藏起来。安慰人,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陌生的事情。

      可此刻,他看着徐嘉好红着眼眶,眼泪一滴一滴砸在雪地里,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伸手,将她紧紧抱进怀里。

      “市人民医院是吧?”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现在开车送你过去。”

      说完,他拉着她的手,转身就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徐嘉好任由他拉着,脚步有些虚浮。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很快就被泪水融化,冰凉一片。

      上车之后,江之眠迅速发动车子,车灯划破夜色,沿着海边的公路往市区开去。车里很安静,只听见雨刷器偶尔刮过玻璃的声音——雪落在车窗上,化成了水。

      徐嘉好坐在副驾驶,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侧着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路灯和霓虹,眼眶却始终是湿的。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不想在江之眠面前失态,可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哭,眼泪就越汹涌。

      江之眠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把视线收回到前方的路上。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分明,眼神却比平时更沉稳。

      他从小不会安慰人,也不擅长说那些柔软的话。他的父母不会,他身边的人也不会。大家都习惯了用冷静和理智去面对一切,仿佛只要不说破,那些疼就不存在。

      可现在,他看着徐嘉好哭成这样,心里乱成一团。

      他从车里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擦擦眼泪。”

      徐嘉好愣了一下,接过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下。

      “会好起来的。”江之眠顿了顿,还是把这句笨拙的话挤了出来。

      这话说得并不高明,甚至有些苍白。可在这一刻,却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给她的一点力量。

      徐嘉好听着,喉咙一紧,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她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有点勉强,却很真诚的笑:“对。”

      她不想让他担心,也不想让自己被恐惧彻底淹没。她只能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外婆不会有事的,外婆那么好的人,老天不会这么早就把她带走。

      路上的车不多,红绿灯却一个接一个地亮起,仿佛故意在拖延时间。每等一次红灯,徐嘉好的心就跟着揪紧一分。

      “再快一点……”她在心里默念。

      江之眠没有说话,只是把车速控制在安全范围内的极限。他知道,她急,他也急,可他更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她安全送到医院。

      二十分钟后,车子终于驶进了市人民医院的大门。

      医院的院子里灯火通明,急诊楼前停满了车。门口人来人往,有人焦急地打着电话,有人抱着孩子匆匆跑进急诊室,还有人坐在长椅上,捂着脸无声地哭。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冷而刺鼻。

      车刚一停下,徐嘉好就解开安全带,几乎是推门就冲了出去。

      “嘉好——”江之眠喊了一声,也迅速下车,追了上去。

      徐嘉好一路小跑,往急诊楼跑去。她的鞋子踩在地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和她的心跳一样乱。

      就在她快要冲进急诊大厅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想到了什么,缓缓回过头。

      江之眠正快步向她走来,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和头发上,他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担忧。

      “你先回去吧。”徐嘉好看着他,声音有些哑,“你在这也不好。”

      这是她家的事,是她最亲近的人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刻。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可能会崩溃的样子,也不想让他参与到这种太过沉重的场面里。

      江之眠愣了一下。

      他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我……”江之眠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我在这儿陪你”,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很多家庭都不希望有外人在场。那是一种本能的保护,也是一种对隐私的坚持。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徐嘉好的喉咙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轻声道:“路上小心。”

      说完,她转身,几乎是跑着冲进了急诊大厅。

      江之眠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心里莫名空了一块。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沿着医院大院里的小路,走到了不远处的一张长椅旁。

      长椅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他随手拍了拍,坐下。

      夜风有些冷,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江南韵”,点燃。

      火光一闪,映亮了他的侧脸。

      他平时抽烟并不算多,只有在心烦或者压力大的时候才会点上一支。烟丝在火里慢慢燃烧,升起一缕灰白色的烟雾,很快被冷风吹散。

      他抬眼看向急诊楼的方向。

      玻璃门后人影匆匆,灯光刺眼,他看不清里面的任何一张脸,却能想象到徐嘉好此刻慌乱、害怕的样子。

      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点开了短信界面。

      【没事,会好的。】

      短短六个字,他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最后还是原封不动地发了出去。

      发完之后,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雪还在下,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很快积了一层白。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只要这样坐着,就能离她近一点。

      急诊楼里。

      徐嘉好一冲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她顾不上多看,一眼就看到了在抢救室门口来回踱步的李岚。

      “妈!”她喊了一声。

      李岚抬起头,看到她,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快步走过来,伸手握住徐嘉好的手:“你来了。”

      她的手冰凉,指尖微微发抖。

      “外婆呢?”徐嘉好的声音有些发颤。

      “进去了。”李岚指了指抢救室紧闭的门,“医生说……情况很突然,现在还在抢救。”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只要说得轻一点,那些可怕的结果就不会发生。

      抢救室门上的红灯亮着,像一只冰冷的眼睛,盯着外面的每一个人。

      徐嘉好看着那盏灯,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她突然想起很多画面——

      小时候,外婆牵着她的手,在学校门口的小路上慢慢走;夏天的夜晚,外婆摇着蒲扇,给她讲过去的故事;她上大学那年,外婆站在火车站台上,冲她挥手,嘴里说着:“好好读书,别惦记家里。”

      那些画面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不会有事的。”李岚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你外婆身体一直挺好的,这次只是突然犯病,医生一定会想办法的。”

      徐嘉好点点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找了个位置坐下,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手心全是汗,却又冰冷。

      抢救室的门一直关着,时间被拉得很长。

      每一秒,都像是在折磨人。

      期间,有护士匆匆进出,每次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徐嘉好的心都会跟着提起来,可护士只是简单地说了句“还在抢救”,就又匆匆关上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是江之眠发来的短信。

      ——【没事,会好的。】

      短短六个字,却像一只手,轻轻托了她一下。

      她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眼眶又有些发酸。

      她想回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外婆在抢救。”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我好害怕。”

      这些话在她脑海里盘旋,却最终都被她咽了回去。她不想把自己的恐惧全部压到他身上,更不想让他在电话那头无能为力地担心。

      她犹豫了很久,才慢慢打下几个字:

      ——【嗯嗯,你到家了吗。】

      打完之后,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按下了发送键。

      很快,江之眠的回复就来了。

      ——【快了。】

      只有两个字。

      徐嘉好看着那两个字,心里莫名安定了一点。

      至少,他还在。

      她把手机握在手心里,像是握住了一点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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