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眠好事》长愉

15、15

　　时间，一点一点往后挪。

　　医院里的人渐渐少了，急诊大厅的喧闹也慢慢平息下来，只剩下零星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说话声。

　　徐嘉好坐在椅子上，背脊挺得很直，眼睛却一直盯着抢救室的门。

　　李岚站在她旁边，双手绞在一起，时不时抬手抹一下眼角。

　　“你外婆这个人啊，一辈子要强。”李岚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年轻的时候，一个人带着我，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家。那时候条件不好，她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却总想着给我买。”

　　徐嘉好听着，鼻子一酸。

　　“她教了一辈子书，”李岚继续说，“桃李满天下。以前逢年过节，家里总有人来看她，提着水果、点心，说她当年怎么怎么帮他们。她总说，教书育人是她的本分，没什么好记的。”

　　“她最骄傲的，就是你。”李岚转头看向徐嘉好，“她说你从小就懂事，读书也好，将来一定有出息。每次跟邻居说起你，她眼睛都在笑。”

　　徐嘉好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突然很后悔。

　　后悔每次打电话，总是匆匆说几句就挂掉；后悔自己总以为来日方长，总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以陪她。

　　可现在，她才发现，有些“以后”，可能根本等不到。

　　“妈。”她哽咽着开口，“外婆她……会没事的，对不对？”

　　李岚张了张嘴，嘴唇抖了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会的。”

　　她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少是相信，又有多少是自欺欺人。

　　抢救室的灯，终于在两个小时后，灭了。

　　那一瞬间，徐嘉好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门被推开，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写满了疲惫。

　　“医生！”李岚几乎是冲过去的，“我妈怎么样？！”

　　医生看了她们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惋惜。

　　他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在她们心上：“准备后事吧，回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你说什么？”李岚整个人都愣住了，“不可能……她身体一直挺好的，怎么会……”

　　“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的声音压得很低，“送来的时候，情况就已经很严重了。我们做了紧急抢救，但还是没能救回来。”

　　“不可能……”李岚摇着头，身体晃了晃，整个人一下子瘫软在地。

　　徐嘉好也愣住了。

　　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嗡”的一声，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外婆……没了？”这个念头像一把刀，从她的脑海里划过，又狠又快。

　　她不敢相信。

　　她刚刚还在海边想着，等外婆病好了，她要多回去看看她，要多陪她吃几顿饭，要把自己这几年的经历都讲给她听。

　　她甚至还在想，等她和江之眠以后结婚了，一定要让外婆坐在主位上，给他们端茶。

　　可现在，医生的一句“准备后事吧”，把她所有的计划，所有的“以后”，都生生掐断了。

　　“妈……”徐嘉好蹲下身，抱住瘫坐在地上的李岚。

　　李岚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抓着徐嘉好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哭声嘶哑而绝望，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不舍，都在这一刻哭出来。

　　“我还没来得及……”李岚断断续续地说，“还没来得及好好陪她……她就走了……”

　　徐嘉好也抱着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疼，喉咙像被火烧一样。

　　外婆走了。

　　那个从小疼她、护她、教她做人的老人，就这样，在她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永远地离开了。

　　她突然想到很多细节——

　　想到外婆每次给她打电话，总爱问：“最近吃得怎么样？睡得好不好？”

　　想到外婆冬天给她织的围巾，针脚有点歪，却暖得让人舍不得摘。

　　想到她小时候生病发烧，外婆一夜一夜守在床边，给她擦汗、喂药。

　　想到外婆曾经笑着对她说：“你长大了，外婆就老了，到时候你可别哭啊。”

　　那时候的她，还笑着说：“外婆才不会老呢。”

　　可现在，她连外婆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她只见到了抢救室冰冷的门，和医生那句冰冷的话。

　　“让一让。”几名护士从里面推着床出来，床上盖着白布。

　　李岚看到那床白布，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挣扎着要站起来：“妈——！”

　　徐嘉好死死抱住她，眼泪模糊了视线：“妈，你冷静一点……”

　　护士把床推过她们身边，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她们心上。

　　白布下的人，是她的外婆。

　　是那个笑眯眯、总爱念叨她的外婆。

　　徐嘉好的视线追随着那张床，直到它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她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很冷。

　　医院外面。

　　江之眠坐在长椅上，烟已经抽完了好几支，脚边的烟头落了一地。

　　他的手机屏幕上，停留在和徐嘉好的聊天界面。

　　——【嗯嗯，你到家了吗。】

　　——【快了。】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收到她的任何消息。

　　他每隔几分钟就会看一眼手机，生怕错过什么。可屏幕一直安安静静，没有新的提示。

　　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按理说，检查也好，抢救也好，总该有个结果。

　　他心里越来越烦躁。

　　“到底怎么样了？”他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

　　他想给她打电话，又怕打扰到她。他想发一条消息问一句“怎么样了”，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却始终没有按下发送键。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也许，是害怕听到那个最坏的结果。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准备往急诊楼走去。

　　他想，不管她愿不愿意，他都要去看看。至少，在她最需要人的时候，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心里一喜，以为是徐嘉好发来的消息，连忙低头一看。

　　屏幕上，是一条垃圾短信。

　　江之眠皱了皱眉，心里的烦躁更重了。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正准备迈步往急诊楼走，就看见急诊楼门口，两道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是徐嘉好和李岚。

　　她们走得很慢，李岚的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徐嘉好扶着她，整个人显得有些恍惚。

　　江之眠愣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

　　他几乎是本能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在离她们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

　　徐嘉好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他。

　　她愣了愣，显然也没想到他还没走。

　　她的眼睛通红，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泪痕，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她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李岚也看到了江之眠，只是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就又落回了地面。她现在没有力气去顾及任何外人，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刚刚失去的母亲。

　　“妈，我们先回家吧。”徐嘉好扶着李岚，低声说。

　　李岚点点头，任由她扶着，一步一步往医院外的马路走去。

　　她们从江之眠身边经过，却没有停下。

　　徐嘉好没有看他，只是把目光落在前方的地面上。她的脚步很稳，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江之眠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隐约猜到了答案。

　　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她失去了很重要的人。”

　　他张了张嘴，想喊她的名字，想上前去扶一把，想告诉她“我在”，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突然意识到，在这样的时刻，他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渐渐远去，被夜色吞没。

　　雪还在下。

　　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也落在她们的身上。

　　他突然想起海边她说的那句话——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可此刻，他宁愿她们从未一起淋过这场雪。

　　他宁愿，她只是在一个普通的夜晚，安安静静地待在外婆身边，而不是在这样一个冰冷的医院门口，学会什么叫生离死别。

　　江之眠缓缓握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上车之后，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坐在驾驶座上，盯着前方医院的大门看了很久。

　　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副驾驶座上，屏幕黑着。

　　他终于伸出手，拿起手机，打开和徐嘉好的聊天界面。

　　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很久，他打下了几个字：

　　——【我在。】

　　打完之后，他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发送键。

　　消息发出去之后，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车里很安静，只剩下空调轻轻的运转声。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看到这条消息，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回复。

　　他只知道，从今天起，她的世界里，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而他，想要做的，是在她的世界里，成为那个不会离开的人。

　　哪怕，他并不擅长安慰人。

　　哪怕，他说不出多么动听的话。

　　哪怕，他现在只能坐在车里，隔着一扇玻璃，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

　　——“没事的，你还有我。”
　　车窗外，城市的灯一盏一盏往后退，像被拉散的记忆。车厢里很安静，只剩下轮胎碾过路面的细微摩擦声。

　　徐嘉好靠在椅背上，眼睛还红着，睫毛上挂着没干的泪痕。她把手机握在手心，屏幕黑着，像她此刻的心情。

　　突然，“叮”的一声，手机震了一下。

　　她愣了愣，下意识解锁屏幕。

　　是江之眠发来的消息，只有短短两个字——

　　【我在。】

　　那一刻，她鼻尖猛地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这两个字太简单了，却像一只手，从深渊里伸过来，牢牢抓住了她。

　　她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慢慢滑动，打下一句话：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打完，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按下了发送。

　　发出去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太贪心，害怕他会退缩。

　　手机很快亮了一下。

　　【我会。】

　　只有两个字，却比任何承诺都笃定。

　　徐嘉好盯着那两个字，喉咙一紧，把手机紧紧按在胸口，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