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下》井九猫

6、蝴蝶的第一次振翅

　　秋日的雨带着浸入骨髓的凉意，已经连绵不绝地下了几日。窗外的世界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雾之中，连偶尔掠过的鸟影都显得仓促而模糊。林晚星蜷缩在公寓的床上，厚重的羽绒被将她紧紧包裹，却依然无法驱散那一阵阵从身体内部透出的寒意。
　　她的意识在昏沉与清醒间浮沉，额头的温度高得吓人，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般灼痛。数小时前，她勉强支撑着给自己量了体温，电子屏幕上显示的"39.2℃"让她不得不给学院秘书发了请假信息。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她重新陷进枕头里，感觉自己像一叶在暴风雨中漂泊的孤舟，四周是望不到边的冰冷海水。
　　就在她几乎要被昏沉完全吞噬时，门铃响了。起初她以为是幻觉，但那声音执着地穿透雨声，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着她的意识。她挣扎着，几乎是滚下床，扶着墙壁踉跄地挪到门边。转动门把手的动作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门开时，她险些软倒在地。
　　门外是江辰带着一身湿气的身影。他手中的便利店里买来的食材还滴着水，在看到林晚星状态的瞬间，他的脸色骤变。
　　"林老师？"他迅速放下手中的东西，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手背触及她滚烫的额头时，他的眉头紧紧锁起，"您在发烧，温度很高。"
　　"没、没事......"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辨不出原音，"睡一觉就好......"
　　"不行。"江辰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样的高烧很危险，必须马上去医院。"
　　他正要拿出手机联系车辆，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伴随着苏晓清亮而焦急的嗓音："晚星！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都不接，我担心你......"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被江辰搀扶着、面色潮红、眼神涣散的林晚星身上，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怎么烧成这样了？"
　　"苏小姐，你来得正好。"江辰迅速解释道，"林老师高烧，必须立刻去医院。"
　　"我去开车！"苏晓反应极快，立刻从包里掏出车钥匙，"你们在楼下等我，我直接把车开到单元门口！"她说完，转身就冲向电梯，高跟鞋在空旷的走廊里敲出一串紧迫的节奏。
　　江辰不再犹豫，他蹲下身，对林晚星轻声说："林老师，冒犯了。"随即小心而有力地将她背了起来。他的背脊不算特别宽阔，却异常稳定，林晚星昏沉地伏在他背上，能感受到他步伐的沉稳和透过衣料传来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苏晓的白色轿车很快停在了单元门口。江辰小心地将林晚星安置在后座，细心地调整她的姿势，让她能靠得舒服些。苏晓从驾驶座转过头，脸上写满了担忧："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林晚星虚弱地点点头，闭上眼睛，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雨刷器在车前窗规律地摆动，刮开一道道清晰的水痕，又迅速被新的雨水覆盖。车内气氛紧张而安静，只有林晚星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苏晓专注地开着车，不时从后视镜里担忧地瞥一眼后座的情况；江辰则一直侧身关注着林晚星的状况，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
　　抵达医院急诊科时，正值就诊高峰。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药味。嘈杂的人声、匆忙的脚步声、孩子的哭闹声在此起彼伏，构成了一曲混乱而焦虑的交响乐。江辰背着林晚星，苏晓则跑前跑后地挂号、缴费，脸上的妆容被汗水微微晕开，也顾不上去整理。
　　终于轮到他们进入诊室。一位穿着白大褂、戴着蓝色医用口罩的男医生正低头在电脑前记录着什么，听到动静抬起头，露出一双冷静而专注的眼睛。
　　"医生，我朋友高烧，三十九度多，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苏晓急切地开口，语速快得几乎要咬到舌头。
　　那医生站起身，目光先专业而快速地扫过被江辰小心扶着的林晚星，随即移向江辰。当他看清江辰的脸时，那双冷静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紧接着是毫不掩饰的喜悦。他立刻伸手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张清俊而端正的脸，嘴角扬起一个真诚的、与他之前严肃气质截然不同的笑容。
　　"江辰？怎么是你？"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热情，上前一步，熟稔地拍了拍江辰的肩膀，"这位是......你朋友？"
　　一旁的苏晓，在陆子昂摘下口罩的全貌时，眼睛瞬间瞪大了。他眉目清朗，鼻梁高挺，唇线分明，组合在一起有种介于书生文气和冷静自持之间的独特气质。尤其是他刚才对江辰露出的那个笑容，仿佛冰雪初融，瞬间击中了苏晓的心。她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嘴，眼神里充满了惊艳，刚才跑前跑后的焦急瞬间被一种莫名的兴奋取代，目光几乎黏在了陆子昂身上。
　　"子昂，今天是你值班？"江辰也有些意外，但很快稳住心神，"嗯，这是我老师，林晚星。她烧得很厉害，麻烦你了。"
　　"放心，交给我。"陆子昂收敛了笑容，重新恢复专业态度，但对待江辰的态度显然比对普通病人家属要和煦许多。他迅速上前，仔细为林晚星进行检查，动作熟练而轻柔。
　　"重感冒引发的高烧，伴有轻微脱水。"他很快做出诊断，声音平稳清晰，"需要立刻输液，补充水分和电解质，同时用退烧和抗病毒药物。"他快速开出医嘱，并亲自带着护士安排林晚星到留观区的病床上输液。整个过程中，他显得格外尽心尽责，不时安抚意识模糊的林晚星几句，又低声向江辰解释病情和用药，确保他们完全理解。
　　安排好一切，看着林晚星的输液顺利开始，陆子昂才松了口气。他看了一眼手表，略带歉意地对江辰说："我那边还有个紧急病人要处理，得先过去。这边护士会看着，有事随时按铃，或者直接给我打电话。"他又看了一眼林晚星，对江辰点点头，"别太担心，用了药温度会慢慢降下来的。"
　　"谢谢你，子昂。"江辰郑重道谢。
　　陆子昂笑了笑，没再多说，匆匆戴上口罩，转身投入了急诊科的忙碌之中，白大褂的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苏晓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脸上兴奋未退，压低声音对江辰说："我的天......江辰，你居然认识这么帅的医生朋友！他怎么对你那么热情？你们很熟吗？"
　　这时，林晚星在药物的作用下，感觉浑身的酸痛缓解了一些，意识也清醒了不少。她听到了苏晓的话，也微微转过头，看向江辰，眼中带着一丝询问和好奇。
　　江辰看着输液管里一滴一滴落下的药液，语气平淡地解释："认识有一阵子了，偶尔周末没事，他会叫我一起去体育馆打打球。"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大概半年前，我在一个便利店门口，看到一位老人突然晕倒，当时陆医生恰好路过，他立刻上前做急救，很是专业。但是老人的几个家属很快赶到，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是陆医生撞倒了老人，情绪非常激动，非要讹诈他，闹得很难看。"
　　苏晓听得睁大了眼睛，林晚星也微微蹙眉，想象着当时的场景。
　　"当时围观的人很多，但没人敢站出来说话。"江辰继续道，声音依旧平静，"我刚好在用手机拍街景，无意中录下了老人自己晕倒和陆医生上前施救的全过程。就把视频给了赶来的警察和家属看，证明了陆医生的清白。"
　　"哇！英雄救...英雄啊！"苏晓惊叹道，看向江辰的眼神多了几分敬佩，随即又转向陆子昂离开的方向，眼神更加痴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陆医生人帅心善，还遭遇这种不公，真是太让人心疼了！"
　　林晚星看着江辰平静的侧脸，心中微动。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在他人遇到难缠的麻烦时，会如此热心勇敢，不仅记录下真相，还敢于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站出来，这份正直和细心，让她对他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只是碰巧录到了而已。"江辰的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仿佛做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约莫半小时后，林晚星的第一瓶输液快要结束时，陆子昂竟然又抽空回来了。他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白大褂的衣袖随意卷到手肘，显然是刚处理完紧急情况。
　　"那边暂时稳定了。"他对江辰说，神色比刚才放松了些，"看你这边安顿好我才放心。最近怎么样？感觉好久没见你出来活动了。"
　　"还好。是有一阵子了。"江辰回答，语气也缓和许多。
　　"这位陆医生，"苏晓立刻抓住机会，笑容明媚地插话，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您和我们江辰是怎么认识的呀？刚才只听了个大概，觉得您真是太不容易了。"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陆子昂身上，眼神里闪烁着好奇和欣赏的光芒。
　　陆子昂看向苏晓，礼貌但疏离地微微颔首："一点小插曲，多亏了江辰。"他的回应简洁，显然不愿多谈自己的事情。
　　苏晓却不气馁，继续追问，语速轻快："陆医生您平时除了打球，还喜欢什么呀？在急诊科工作一定很忙吧？"
　　苏晓的问题像连珠炮似的，带着打探私生活的明显意图。
　　陆子昂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依旧平稳客观，却带着无形的屏障："工作性质，确实比较忙。业余时间有限，偏好安静。"他简单回应，随即转向江辰，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上次跟你提过，我们医院这边有个小型的内部篮球赛，缺个靠谱的后卫，你有兴趣吗？或者约个时间再打一场？就当放松一下。"
　　江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些许歉意："最近恐怕不行。在准备一个编程比赛，时间比较紧，闲暇时间都在调试代码。"
　　"编程比赛？"陆子昂挑眉，似乎很感兴趣，"听起来不错。什么时候？在哪里？如果轮休，我去给你加油。"他的态度很真诚，透着对朋友事情的关心。
　　"下周六，在市科技创新中心，你有空就来。"江辰说道，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好，我记下了。尽量安排。"陆子昂点头，又看了一眼即将滴完的输液瓶，"这瓶快完了，我让护士来换，你们好好休息。"他朝江辰和林晚星示意，又对苏晓礼节性地点了下头，便再次转身投入忙碌之中。
　　陆子昂这种专业、高冷且对她热情回避的态度，非但没有让苏晓受挫，反而像添了把柴，让她的兴趣之火燃得更旺。"哇，他连拒绝人都这么有风格......"她喃喃道，眼神更加痴迷了，"完全是我的菜！"
　　林晚星看着好友那副毫不掩饰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她感到身体的不适正在减轻，喉咙的灼痛也缓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乏后的平静。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渐歇，一缕微弱的阳光试探性地穿透云层，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她微微侧头，看到江辰正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目光落在窗外那抹难得的亮色上，侧脸在病房的灯光下显得沉静而专注。苏晓则还在兴奋地低声计划着下次“偶遇”陆医生的各种可能性。
　　这一刻，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不再那么刺鼻，周遭的嘈杂也仿佛远去。林晚星感到一种奇异的宁静。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像一道裂痕，打破了她原本死水般的生活。江辰的坚持，苏晓风风火火的援助，还有那个外表清冷、却对朋友流露出真诚温暖的陆医生……这些人与事，带着鲜活的气息，不由分说地涌入她的世界。
　　蝴蝶的翅膀已经扇动，如同窗外那缕试图挣脱乌云束缚的阳光，微弱，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