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下》井九猫

7、代码与诗篇

　　周六的市科技创新中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高度集中的能量。大厅里灯火通明，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滚动着参赛团队的名字和倒计时。穿着各色队服的年轻人穿梭其间，或低声讨论，或凝神思考，键盘敲击声如同密集的雨点，汇成一曲数字时代的独特乐章。
　　林晚星和苏晓到达时，比赛已进入白热化阶段。她们在观众区找位置坐下，目光在众多参赛者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那儿！”苏晓眼尖，指着某个角落的赛位。
　　江辰坐在那里，背影挺直，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的三块显示屏。他穿着简单的深色卫衣，与周围一些穿着统一队服的选手相比，显得有些孤单，但那份沉静的气场却不容忽视。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移动，节奏稳定，偶尔停下来，端起手边已经凉掉的咖啡喝一口，眉头微蹙，随即又投入到代码的世界中。
　　“哇，认真的男人果然最帅。”苏晓小声赞叹，随即又东张西望起来，“诶，陆医生呢？他说了会来的呀！”
　　林晚星的注意力却更多地停留在江辰身上。她看着他沉浸在属于他的战场，那种全神贯注、仿佛与世界隔绝的状态，与她埋首古籍、追寻文字间微言大义时的感觉如此相似。这是一种她能够理解并欣赏的专注。
　　比赛进行到关键时刻，主办方设置的实时排名在大屏幕上跳动。江辰所在的单人队伍名字“Chen”起初并不起眼，但随着一道道难题被攻克，排名稳步上升。最后半小时，是一道综合性的压轴题，模拟一个复杂的实时数据处理系统，要求极高的效率和稳定性。不少团队陷入了僵局，场内气氛愈发紧张。
　　江辰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盯着代码看了许久，然后闭上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在大腿上轻轻敲击，像是在脑海中构建着什么。几分钟后，他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重新俯身，开始以一种更快的速度敲击键盘，重构部分核心逻辑。
　　“他好像找到办法了。”林晚星轻声说，不由自主地为他捏了把汗。
　　最终，倒计时归零的瞬间，江辰按下了提交键。排名定格——“Chen”位列第三。对于一个单人参赛者而言，这已是极其出色的成绩。
　　颁奖环节，当主持人念到“江辰”的名字时，他走上台，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了奖牌和证书。台下掌声响起，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在目光扫向观众区，与林晚星视线相接时，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恭喜。”一个冷静而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陆子昂不知何时来到了她们身边，他穿着便服，气质清隽，对林晚星微微颔首示意，目光便投向了台上。“他最后那个算法优化很漂亮，避开了常见的性能瓶颈。”
　　苏晓看到陆子昂，眼睛瞬间亮了，立刻凑上前：“陆医生！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江辰是不是特别厉害？”她试图寻找共同话题。
　　“刚来不久。”陆子昂回答，视线仍停留在正从台上下来的江辰身上，语气带着客观的专业评价，“他的逻辑思维和底层架构能力一直很出色。”
　　苏晓抓住机会，眨着眼睛，好奇又崇拜地问：“陆医生，你一个医生，怎么也懂这些呀？听起来好专业的样子。”
　　陆子昂的目光终于从江辰身上移开，看了苏晓一眼，语气平淡地解释：“我个人一直对计算机和程序设计很感兴趣。只是因为家里的要求，才学了医。”他顿了顿，像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业余时间会关注一些前沿技术，算是保持一点爱好。”
　　“哇！学霸的世界真是相通的吗？”苏晓立刻接话，眼神里的崇拜更浓了。
　　江辰穿过人群向他们走来，手中拿着奖牌和一个印有赞助商logo的小纸袋。
　　“恭喜你，江辰！”苏晓抢先说道，笑容灿烂。
　　“很精彩的比赛。”林晚星看着他，真诚地称赞道。她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色，但那双眼睛此刻却格外清亮。
　　陆子昂上前一步，与江辰碰了碰拳头：“解决最后那道题的方法，很巧妙。用的是非阻塞异步流水线？”
　　“嗯，传统的线程池模型开销太大，不适合那个场景。”江辰点头，两人自然地用专业术语交流了几句。
　　苏晓在一旁努力听着，虽然不太明白，但不妨碍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陆子昂，又拍拍江辰的肩膀：“不管怎么说，赢了就是厉害！走走走，我们必须去庆祝一下！我请客！”她说着，目光灼灼地看向陆子昂，带着明显的期待。
　　陆子昂习惯性地想要婉拒：“我下午……”
　　“子昂，”江辰打断了他，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朋友间的坚持，“一起去吧。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他的眼神里有种难得的、属于庆祝时刻的轻松。
　　陆子昂看了看江辰，又瞥了一眼满脸期盼的苏晓，沉默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好。不过我来请，算是给你庆功。”
　　“哇！太好了！”苏晓立刻欢呼起来，笑容更加明媚，“那我知道附近有家很不错的私房菜馆，环境安静，菜品也精致！”
　　一行人来到苏晓推荐的餐厅。包厢环境雅致，隔绝了外面的喧嚣。落座时，苏晓自然而然地抢占了陆子昂旁边的位置，江辰和林晚星则坐在了他们对面。
　　点完菜，苏晓便迫不及待地再次将话题引向陆子昂。“陆医生，你们医院工作是不是特别忙啊？感觉医生都好辛苦。”她双手托着腮，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还好。习惯了。”陆子昂的回答依旧简洁，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姿态端正，与苏晓略显随意的坐姿形成对比。
　　“那……像您这么优秀，又这么忙，平时肯定没什么时间考虑个人问题吧？”苏晓试探着问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跳有些加速。这个问题已经触及私人领域了。
　　陆子昂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了苏晓一下，那眼神平静无波，似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他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病历：“目前单身，工作性质如此，暂时没有太多精力分散……也暂时不打算考虑这些。”
　　尽管他的态度冷淡，但“目前单身”这四个字清晰地传入苏晓耳中，让她心中一阵雀跃，仿佛得到了某种许可。她立刻顺着话题说：“也是，医生救死扶伤，责任重大，是需要全心投入。不过劳逸结合也很重要嘛，像今天这样出来和朋友吃吃饭，放松一下多好。”
　　陆子昂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但没有接话，而是将目光转向江辰，自然地聊起了刚才比赛中几个技术细节的取舍问题。两人之间那种基于共同兴趣和思维的默契，是苏晓暂时无法介入的。
　　她看着陆子昂认真和江辰讨论时的侧脸，那专注的神情让她更加着迷。她不死心，趁着他们谈话间隙，又找了些关于医学趣闻、健康养生的话题，试图拉近距离。陆子昂虽然保持着基本的礼貌，有问必答，但答案往往专业而简短，带着一种无形的距离感，更像是在进行科普工作，而非朋友间的闲聊。
　　这顿庆功宴，主角无疑是江辰。林晚星安静地吃着菜，偶尔和江辰低声交流几句关于比赛的想法，目光不时掠过对面显得有些“辛苦”的苏晓和始终冷静如一的陆子昂，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为好友的“任重道远”感到同情。
　　饭后几人互相加了微信，陆子昂果然坚持买了单，“医院还有事，我先走了。”他起身，对江辰说，“比赛很精彩。”然后又对林晚星和苏晓礼貌地点点头，“二位慢用。”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苏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非但没有受挫，反而像是被打足了气。“看到了吗晚星！”她激动地小声说，“单身！智商高！长得帅！专业能力强！还这么有原则！简直是完美！”她眼神里燃烧着势在必得的火焰，“我一定要拿下他！”
　　林晚星看着好友摩拳擦掌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而江辰则默默地喝着茶，对于苏晓宣布要“拿下”自己好朋友的宣言，未置可否，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祝你好运”的意味。
　　从餐厅出来后，苏晓接到工作电话，匆匆先行离开。江辰和林晚星并肩走在回学校的路上。秋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透过已经开始稀疏的梧桐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个，”江辰停下脚步，将那个之前拿着的小纸袋递给林晚星，“送给您。”
　　林晚星愣了一下，接过纸袋打开。里面是一条浅灰色的羊绒围巾，触感柔软细腻，颜色素雅温暖。
　　“比赛的奖品之一，”江辰解释道，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我看天气转凉了，觉得您可能用得上。”
　　林晚星握着那条围巾，指尖传来的柔软暖意似乎顺着血管，一直蔓延到了心里。她想起他之前修好的台灯，准备的早餐，雨中倾斜的伞，以及此刻这条恰好所需的围巾。他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提供恰到好处的、沉默的温暖。这份奖品，无关价值，而在于那份细心观察和记在心里的在意。
　　“很暖和，”她将围巾轻轻贴在脸颊边，抬头对他笑了笑，眼底有微光流动，“谢谢你，江辰。我很喜欢。”
　　看着她脸上真切的笑容，江辰的目光柔和了一瞬，轻声说：“您喜欢就好。”
　　两人继续往前走，气氛宁静而融洽。路过一家书店的橱窗时，林晚星无意中瞥见里面展示的一本计算机专业认证考试的指南。她想起之前在他桌上似乎也看到过类似的材料。
　　“你之后……是打算往这个方向发展吗？”她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落在橱窗里的书上。
　　江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嗯。在想。拿到一些认证，找工作会容易些。”他的语气里没有迷茫，只有一种基于现实的清晰规划，“我想……能有更稳定的收入。”
　　他的话语很朴实，没有豪言壮语，却让林晚星感受到了他背负的责任感和对未来的认真。他不仅仅是在完成一份“协议”，他是在努力地经营自己的人生。这份认知，让她心中对他的那份欣赏，又加深了一层。
　　“你会成功的。”她轻声说，语气笃定。
　　江辰侧头看她，夕阳的金光映在他的眼底，仿佛落入了星辰。他没有说话，只是那紧绷的唇角，似乎又柔和了几分。
　　那条柔软的羊绒围巾，此刻正被林晚星小心地拿在手中。它不仅仅是一份礼物，更像一个无声的承诺，和这个秋天里，一份悄然滋生的、超越协议之外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