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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军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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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陵公主那队最是凶猛,三人直扑中心格,迅速夺下临川队一面旗。但就在她们得意时,豫章队悄然占据了三条边线,原来豫章公主早早算过,中心虽要冲,但边角连线更多;文成公主虽然很厉害,但她的队友太不懂战场,让她非常焦虑。
武明空那队最为奇特。她们没有去争夺中心,也没有抢占边角,而是在场中游走。每当一队要成连线时,武明空便指挥新野或兰陵插入关键位置,破坏对方布局。有时甚至不惜“牺牲”一面旗,打乱整个战局。
“她在控场。”场边观战的杜学士低声对公孙大娘道。
老教习点头:“不争一时之利,而控全局之势。此女若为男子,当为帅才。”
半个时辰后,结果出人意料,胜者竟是武明空队。她们没有占据最多连线,却成功阻止了其他各队达成完整阵型。
“为什么?”巴陵公主不服。
公孙大娘让武明空自己解释。
明空平静道:“我们队有两人是初学,硬拼必输。所以我们的目标不是赢,而是不让任何一队赢得轻松。事实上,若时间再长些,各队疲乏时,我们或许真能偷得一两条连线。但今日目的已达到:让所有人明白,战场上的胜利,有时不是看你得了多少,而是看你让敌人失去了多少。”
文成看着站在场中央的武明空,忽然想起那日武试后她说的“价值就是漩涡的中心”。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少女,正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不止在学识胆识,更在对人心世事的洞察。
那日后,公孙大娘开始了真正的“打乱重组”。
她将十八人全部打散,重新编队。强与弱拆开,亲与疏混编。文成与巴陵公主、新野县主一队;武明空与东阳公主、归仁县主一队;豫章公主带着最调皮的□□和最小的兰陵公主;清河公主则与晋安公主、文安县主这些平日沉默的姐妹一起。
反抗是必然的。
“我不要与她一队!”巴陵公主指着文成,声音尖利。
文成县主对着巴陵公主做鬼脸。
公孙大娘看都不看地对巴陵公主说:“那就退出冰苑。老身这里,只有士兵,没有公主。”
巴陵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却到底不敢真的退出,陛下亲口允准的训练,若她中途退出,不知会落个什么名声。
最艰难的是武明空那队。东阳公主表面温柔,实则句句带刺:“武姐姐是陛下亲封的伴读,自然该多担待些。不像我们,笨手笨脚的。”
武明空正在帮归仁县主纠正握剑姿势,闻言头也不抬:“战场上,敌人的刀剑不会因为你是公主就慢三分。你若真想证明自己不是‘笨手笨脚’,就练到让我挑不出错。”
东阳公主被噎得说不出话。
磨合的过程痛苦而漫长。冲突日日发生,有时是为一个站位,有时是为一句言辞。公孙大娘从不调解,只在冲突最激烈时冷冷说一句:“继续打。打到你们明白,要么一起赢,要么一起死。”
转机发生在一次模拟对战。
那日暴雨突至,训练却未停止。泥泞的场地里,文成那队对阵武明空那队。巴陵公主急于求胜,冒进突前,结果脚下打滑,整个人扑进泥坑。东阳公主见状,非但没有收手,反而趁机一剑刺向她面门,虽是木剑,但这般力道若击中,必定受伤。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伸来一柄剑,“铛”地格开东阳公主的攻势。是文成。
几乎同时,武明空也冲了过来,不是攻击,而是伸手去拉泥坑中的巴陵公主。
场面定格。
巴陵公主满身污泥,呆呆看着文成护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又看看武明空伸向自己的手。东阳公主则握着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雨越下越大。
“为什么?”巴陵公主哑声问文成,“我刚才还骂过你……”
“因为现在我们是一队。”文成抹去脸上的雨水,“公孙教习说过,同袍之间,荣辱与共。”
武明空的手还伸在那里:“起来吧,地上冷。”
巴陵公主终于握住那只手。起身时,她低声说了句什么,被雨声淹没,但文成看见她眼中有什么东西碎了,又有什么东西开始凝聚。
那场雨后,很多东西悄然改变。
公孙大娘的训练越来越严苛。她开始教她们辨识草药、包扎伤口、野外取水、夜观星象。仲夏时,她甚至请示陛下,带这群公主离开宫城,前往南山下的皇家猎场。
那是公主们从未有过的经历。
她们脱下华服,换上统一的靛蓝色粗布训练服;摘下珠钗,用木簪简单绾发;不施脂粉,不熏香囊。第一夜宿在营帐时,不少公主辗转难眠,不是嫌硬,就是怕虫。唯有文成和武明空很快入睡,她们一个在燕州住过军营,一个幼时随父亲辗转任所,早已习惯。
第二日,公孙大娘发给每人一把短锄:“今日不练剑,开荒。”
公主们看着眼前杂草丛生的荒地,目瞪口呆。
“一亩地,一队之量。日落前开不完,全队无饭。”老教习说完,自顾自走到树荫下,竟闭目养神起来。
巴陵公主第一个爆发:“我们是公主!不是农妇!”
“公主?”公孙大娘眼皮都不抬,“敌军破城时,会因你是公主就不杀你?饥荒年来时,会因你是公主就多分你一碗粥?今日你们吃的每一粒米,都是农人这样一锄一锄种出来的。现在,要么动手,要么挨饿。”
最先动的是豫章公主。这位最崇佛的公主挽起袖子,一锄落下。泥土翻起,草根断裂。普安公主和文安县主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接着是文成。她在山东见过灾年,知道粮食如何珍贵。武明空更不用说,她从来务实。
渐渐地,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那日的夕阳格外漫长。当最后一寸地被翻完时,几乎所有公主的手上都起了水泡,腰酸得直不起来。但看着那片平整的新土,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在人群中弥漫。
晚膳是简单的粟米饭、腌菜和一碗菜汤。但公主们吃得格外香甜。那是她们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劳作”与“收获”之间最直接的联结。
猎场训练持续了整个夏天。公孙大娘带她们入林辨识毒菇与药草,教她们设简单的陷阱,甚至让她们亲手处理猎到的野兔山鸡,第一次见血时,好几个公主吐了,但第三次、第四次后,她们学会了平静地剥皮、去脏、架火烤制。
文成发现,巴陵公主竟有极好的方向感,在密林中从不迷路。东阳公主则擅长计算,总能最快算出如何分配物资。就连最小的兰陵公主,也在一次迷路后独自找到水源,带着满满一囊水回到营地。
在剥去公主的外衣后,每个人都开始发光。
秋日来临时,训练进入最后阶段。公孙大娘在猎场划出十里范围,将十八人分为五“军”,进行模拟攻防。
文成被任命为“中军”指挥,武明空为“左军”,豫章公主为“右军”,清河公主领“前哨”,临川公主负责“辎重”。巴陵公主竟主动要求担任最苦最累的“斥候”。
那场演练持续了三天两夜。
“敌军”是公孙大娘从金吾卫借调的二十名老兵,个个经验丰富。第一日,“公主军”被打得溃不成军,斥候被俘,辎重被劫,左右军各自为战。
夜晚复盘时,气氛凝重。
“我们太散了。”文成在沙盘上划出今日的路线,“斥候探到敌情,但传回太慢;左右军想包抄,但时机不对;辎重队护卫不足……”
“我也有错。”巴陵公主罕见地低头,“我太冒进,被俘后没来得及销毁信号。”
武明空沉思良久,忽然道:“我们为何一定要按‘军阵’来打?我们人少,但灵活。他们人多,但建制严整,这是优势也是劣势。”
“你的意思是?”
“化整为零。”武明空的眼睛在篝火映照下亮得惊人,“五人一伍,散入山林。不正面交战,只骚扰、偷袭、断粮道。他们找我们难,我们找他们易。”
众公主面面相觑。
“这是……流寇战法。”豫章公主轻声道。
“只要能赢,管它什么战法。”武明空看向文成,“你是中军指挥,你定。”
文成看着沙盘,又看看周围一张张被火光映红的脸。这些曾经只会吟诗作画的姐妹,如今手上都有茧,脸上都有晒斑,但眼睛里有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光。
“就依明空所言。”她一字一句道,“传令:各伍自行其是,但每两个时辰必须派人到指定地点交换情报。我们的目标不是‘击败’敌军,是让他们三日内无法完成‘夺取山顶军旗’的任务,拖,就是赢。”
第二日,战局彻底改变。
老兵们发现,那些公主突然消失了。不再有成建制的队伍,只有神出鬼没的小股骚扰,有时是一阵冷箭,有时是陷阱,有时干脆是夜半的呐喊鼓噪。当他们疲惫不堪地赶到预定地点,往往发现军旗早已被移走。
第三日黄昏,当老兵们终于登上山顶,看见的不仅是飘扬的“公主军”旗,还有十八个少女并肩而立的身影。她们衣衫破损,脸上沾灰,但站得笔直。
带队的老校尉怔了怔,忽然抱拳:“末将……服了。”
那一刻,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公主们相拥而泣,又放声大笑。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仿佛能触及山下的长安城。
训练结束那日,恰逢秋收。公孙大娘没有直接带她们回宫,而是转道去了京郊的皇庄。
金黄的粟田一望无际。农人们正在收割,弯腰,挥镰,捆扎,动作如舞蹈般流畅而沉重。
“最后一项课业。”公孙大娘指着那片田,“每人半亩,今日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