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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和好 ...

  •   “只忠于阿爷,忠于皇帝。不录名册,不显人前。专司两项:一,搜集世家不法之证,尤其是那些地方官不敢查、御史台查不到的;二,在必要时,暗中解决一些麻烦。”李治说这话时,声音很稳,“他们可以是贩夫走卒,可以是游方郎中,甚至可以混入世家为仆。如此,阿爷便有了眼睛和耳朵,伸到那些人自以为安全的角落。”

      殿内安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轻响。

      李世民凝视着这个最小的嫡子。他一直知道雉奴聪慧,却不知他已能看到这一层。

      “继续说。”

      “这队暗卫需要一个人统筹内务。此人必须绝对忠诚,且背后没有世家牵扯。”李治抬眼,“儿臣以为,武明空可参与其中。她父亲已故,武氏并非高门,与任何世家无姻亲瓜葛。且她入宫以来,行事正直,在冰苑受公孙大娘数月锤炼,胆识谋略皆足。最重要的是……”少年想了想:“她对阿爷有知遇之恩的感激,对不公有切肤之痛的情恨。今日杜荷那番话,更让她看清了门第之见能伤人至何种地步。这样的人,会用尽全力做好这件事。”

      李世民起身踱步。烛火将他高大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随步伐晃动。

      良久,他停在窗前,望着夜色中沉睡的宫城:“此事若成,她将永远行走在阴影里。不能嫁入高门,不能显赫人前,甚至可能背负骂名。她才十五岁。”

      “但她若留在明处,”李治轻声道,“也不过是另一个被杜荷之流轻贱的‘商贾之女’。阿爷,有些人天生就该站在能改变些什么的位置上,哪怕那个位置布满荆棘。”

      李世民转身,看着幼子月光下清俊的侧脸:“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无人教。”李治坦然迎上父亲的目光,“儿臣只是常想,阿爷平定天下,开创盛世,为的是海内澄清,百姓安乐。若因世家掣肘而功亏一篑,太可惜了。武姐姐这样的人才不该被埋没。”

      又是一阵沉默。

      “好。”李世民终于道,“此事朕会细筹。你先回去吧。”

      “是。”李治行礼退出,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阿爷,若真要启用武姐姐,可否先给她一些补偿?”

      “补偿?”

      “今日是她的生辰。”李治晃着手里的钥匙。

      李世民微愣,随即笑了:“你这孩子,去吧,朕知道了。”

      李治没有直接回崇文馆,而是转道去了皇子们共用的藏书楼。他从腰间解下一串黄铜钥匙,这是年满十岁的皇子才有的特权,能打开宫中十三处藏书阁的门禁。其中甚至包括两仪殿后的机要文库,那里收藏着前朝秘档、各地舆图、乃至一些不宜示人的卷宗。

      他取下其中最精致的一把,另用丝线串起几把重要书库的钥匙,仔细系好。

      清暑殿的灯火还亮着。

      李治让内侍在远处等候,自己走到殿门外,正遇见昆玉端着一碟糕点出来。

      “晋王殿下?”昆玉慌忙行礼。

      “武才人可在?文成姐姐可在?”

      “都在呢,殿下稍候。”

      片刻后,文成迎了出来。她已换下练功服,穿着一件藕荷色家常襦裙,头发松松绾着,额间还有薄汗。

      “雉奴?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文成问。

      “我来送件东西。”李治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钥匙串,“给武姐姐的生辰礼。”

      武明空从文成身后走出。她刚沐浴过,一身素白中衣外随意披了件青袍,头发湿漉漉垂在肩头,脸上已看不出傍晚时的苍白,只有一种洗净铅华的宁静。

      “殿下。”她行礼。

      “武姐姐不必多礼。”李治将钥匙串放在她手中,“这是宫中十三处藏书阁的钥匙。从弘文馆正殿到两仪殿后的机要文库,你都能去。”

      武明空愣住:“这太贵重了,这是皇子才有的。”她的内心像是被击中。

      “所以才给你。”李治认真道,“武姐姐,我知道你喜欢看书。有了这些钥匙,你想查什么就查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想了想,声音轻了些,“这宫里规矩多,但总该有一处地方,能让你觉得自由。”

      铜钥在掌心冰凉,武明空却觉得有什么温烫的东西从指尖一路烧到心口。她看着眼前这个才到她肩头的少年,忽然想起冰苑武试那日,他在看台上紧张得攥紧栏杆的模样。

      “殿下为何如此待我?”她声音有些哑。

      “因为武姐姐值得。”李治笑起来,眉眼弯弯,终于有了几分孩子的模样,“今日我听见杜荷那些话了。他说得不对。姐姐是商贾之女,更是能让陛下看重、让文成姐姐倾心相待的人。这样的人,不该被那些蠢话伤着。”

      文成在一旁静静听着,此时才开口:“雉奴长大了。”

      “总要长大的。”李治转头看她,“文成姐姐不也一直在保护想保护的人么?”

      三人相视而笑。

      那一晚,清暑殿的小院里,石桌上摆开了昆玉备的简单糕点和果子酿。没有宫宴的奢华,但月光很好,梅香很清。

      文成拿出了她准备的生辰礼,一件石榴红的齐胸襦裙,裙裾用金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在月光下流转着暗芒。

      “这太艳了。”武明空抚过柔软的衣料。

      “你总穿青碧浅素,也该试试红色。”文成微笑,“公孙大娘说过,公主不止一种模样。你武明空,也不止一种模样。”

      武明空换上红裙出来时,李治“哇”了一声。红衣衬得她肤白如雪,平日里那种过于沉静的气质被冲淡了,眉目间竟生出一股明艳的英气。

      “好看!”少年不带一分情欲地真心赞叹。

      那一晚,他们说了很多话。李治说起崇文馆的课业,说起兄长们明里暗里的较劲;文成说起燕州的雪,山东道的灾民;武明空则难得地讲了些童年往事,随父亲在荆州任上时见过的民间疾苦,母亲教她辨认草药的情形。

      月光渐渐变浓时,李治忽然正色道:“武姐姐,文成姐姐,我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们三人要相互支持。”少年眼神清澈而坚定,“这宫里宫外,真心难得。我信你们,也希望你们信我。”

      文成先伸出手:“好。”

      武明空看着叠在一起的两只手,慢慢将自己的手覆上去。三只手,大小不一,却同样坚定。

      “相互支持。”她轻声重复。

      次日巳时,武明空被传召至两仪殿偏殿。

      李世民没有绕弯子:“昨日雉奴与朕说了一个想法。朕思虑一夜,觉得可行。只是此事凶险,一旦踏入便不能回头,你愿意么?”

      他简单说明了暗卫的构想,以及希望她参与的部分:整理分析各地情报,协助甄选合适人手,必要时以女官身份作掩护,接触一些世家内眷。

      武明空安静听完,跪拜下去:“臣愿意。”

      没有犹豫,没有畏惧。

      李世民凝视她片刻:“你想清楚了?此事若成,你可能终生隐于幕后,史书不会记你之名,世人不知你之功。”

      “臣女入宫以来,得陛下知遇,得公主们真诚相待,已比太多人幸运。”武明空抬头,目光清明,“若能以此身报陛下知遇之恩,为清明世道尽绵薄之力,臣女心甘情愿。至于青史留名,臣女谋事不谋名,但求无愧于心。”

      好一个“但求无愧于心”。

      李世民颔首:“好。你先回去,三日后,会有人与你联络。记住,此事除朕与晋王,不得让第四人知晓,包括文成。”

      “臣明白。”

      走出两仪殿时,春日阳光正好。武明空眯起眼,感受着暖意落在脸上。腰间的钥匙串随着步伐轻轻作响,那件石榴红裙被她仔细收在箱底,而前路终于不再是浓雾一片。

      她有了钥匙,有了红裙,有了可以托付后背的友人,也有了值得奔赴的方向。

      太液池的冰已化尽,春水初生,倒映着朱墙碧瓦,也倒映着少女眼中第一次燃起的、属于她自己的火焰。

      那火焰不炽烈,不张扬,却足够坚韧,足够照亮很长很长的、布满荆棘的夜路。

      而历史在此时轻轻转了一个弯,将三个少年的命运更加紧密地缠绕在一起。他们还不知道,这个春日的约定,将会在未来的岁月里,支撑他们渡过怎样的惊涛骇浪。

      此刻,只是阳光很好,春风很暖,前路可期。

      杜荷再次出现在武明空面前,是三天后的黄昏。

      彼时她刚整理完一批从山东道送来的密报,那是关于某崔氏旁支强占民田、逼死佃户的罪证。夕阳透过弘文馆高高的窗棂,将她的侧影拉得细长。她揉着发酸的手腕起身,便看见那个月白身影立在门外的海棠树下。

      “武才人。”杜荷的声音比那日平静许多,甚至带着一丝疲惫。

      武明空脚步想了想,没有如往常般直接离开,只是静静看着他。

      杜荷上前几步,在离她三尺处停住,深深一揖:“那夜言语轻狂,辱及才人与令尊,是在下之过。今日特来致歉,不敢求才人原谅,只望才人知晓那些混账话,非我本心。”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没有世家子弟惯有的倨傲,眼下的乌青显示这几日也未曾安眠。

      武明空沉默良久。春风拂过,海棠花瓣落在两人之间的青石上。

      “杜公子言重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公子所言俱是事实。明空确是商贾之女,确与公子门第悬殊。公子能直言不讳,反倒让明空更看清了些事。”

      这话说得平静,却比任何指责都让杜荷难受。他抬眼,看见武明空眼中那片深潭般的平静,没有怨愤,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不是事实。”杜荷急急道,“我后来细想,那些话不过是恼羞成怒的混账话。才人凭自身才学得陛下青眼,得公主们真心相待,这才是真正的‘门第’,品格的贵重,岂是姓氏族谱能定?”

      武明空微微愣住。她没想到杜荷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杜公子……”

      “叫我杜荷吧。”少年苦笑,“这些天我总想起才人那夜的眼神。不是愤怒,而是失望。就像我大哥看我时那样。”

      这句话触动了什么。武明空看着他眼里的血丝,想起李治说过,杜荷自幼丧父,由严厉的长兄带大。

      “你兄长待你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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