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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执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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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极轻的呜咽从镜面里飘出来,细得像蛛丝,却精准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风扶摇忽然觉得心口一紧,那些被尘封的记忆碎片猛地翻涌上来。七岁那年在尸堆里抓住母亲冰冷的手,十二岁在雪地里接过寒千墨递来的馒头,还有苍妄城那把刺穿心口的剑……原来疼到极致时,人真的会像这样,除了哭着喊一个名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墨云飒盯着镜中那团渐渐模糊的影子,眸色沉得像忘川的水:“这不是普通的桃花妖。镜中景象是她的执念所化。那片桃林……像是上古洪荒时的神境。”
望乡台地砖忽作震颤,其间隐隐传锁链拖地之声,由远及近。
“是冥界阴差。”
不知是谁,声音里带着难掩的颤栗。
“我等擅闯冥界禁地,想来已为石三生所觉。”
话音未落,浓雾之中果现影形,青面獠牙,狰狞可怖,正是一队阴差。为首者身高丈余,手持玄铁令牌,牌上“冥”字赫然,于昏暗中泛着幽幽绿光,映得周遭更显阴森。
“人界宵小,何人敢闯冥界禁地?”
其声如金石相击,冰冷刺骨。
墨云飒上前一步:“人界九重天墨云飒,奉仙盟之命追查一妖魂踪迹,误入此地,绝非有意冒犯,还望通融。”
阴差闻言,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似能冻结魂魄。只听啪的一声,他手中锁链猛地往地上一甩,瞬间发出刺耳欲聋的尖啸,划破浓雾:“界主有令,凡擅闯忘川者,格杀勿论!”
话音方落,那黑色锁链便如毒蛇般,带着森然寒气,直逼墨云飒面门而来。
“诶!”
有人一闪身横在二者中间,左手截下那来势汹汹的锁链,右手稳稳打回墨云飒欲出的落花扇。
“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打架嘛!”
来者是位少女,眉眼弯弯,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浑身上下透着股吊儿郎当的气息,与这冥界的肃杀氛围格格不入。
“我这就带他们出去,”她转头对着阴差,“你们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好不好?”
风扶摇藏身于寒千墨怀中,看见那少女便是一怔。
谢不归?
只见少女指尖轻绕那截黑锁链,似把玩寻常饰物。锁链上本凝聚着蚀骨的阴寒之气,可到了她掌心,竟如冰雪遇骄阳,化作缕缕白烟,袅袅升起,须臾间便消散在浓雾里,了无痕迹。
阴差们见状,皆是心头一凛,神色凝重。能如此轻易化解冥界锁魂链的灵力,绝非寻常仙者所能为。
“界主有言……”为首的阴差正欲再言,却被谢不归一个眼风扫过。那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压,如无形之山,竟让他将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喉间只发出模糊的气音。
谢不归转身,抬手拍了拍墨云飒的肩。
“墨米,”她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你们仙盟查案,也得看看地界不是?这冥界的石头缝里,怕是都藏着石三生的眼线。真要动起手来,你们这几位加起来,也不够他敲一下的。”
墨云飒唇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不知是否是因这“墨米”的称呼太过亲昵可笑。
寒千墨怀中的风扶摇忽然轻轻挣了挣,化作白猫的它仰头望着谢不归,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似有几分怯意,又似有几分好奇。谢不归低头瞥见它,眼中笑意更浓,伸手在它毛茸茸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哟,这小东西,倒是真可爱。”
风扶摇被她一碰,抖了抖耳朵,连忙往寒千墨怀里缩了缩,像是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
谢不归见状,笑意更深,转头对着那队阴差扬了扬下巴,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回去告诉石三生,这几位是我带的人。今日惊扰了他的地界,改日我自会去忘川河畔,给他赔上一杯薄酒。”
说罢,她从袖中摸出一枚玉佩,上面刻着一个苍劲有力的“天”字。随手往空中一抛,那玉佩便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浓雾深处。“这是信物,他见了自会明白。”
阴差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为首的那个阴差望了眼玉佩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眼谢不归,沉吟片刻,终是抱拳道:“谨遵君令。”
说罢,便带着一众阴差化作团团黑烟,旋即消散在浓雾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锁链拖地的声响渐渐远去,直至消失无踪。望乡台周遭的震动也如潮水般退去,慢慢平息下来。萧白望着谢不归的背影,眸色微动,似有所思,轻声问道:“阁下是……天地阁主?”
人界之中,知晓她身份者,多唤她一声阁主。
谢不归笑眯眯地转过身,双手往身后一背,裙摆轻扫过地上丛生的彼岸花。那血色的花瓣似有灵性,竟齐齐往旁侧缩了缩,不敢沾染她半分衣袂。
“这三界之中,除了我,还有谁能让石三生的阴差这般乖乖退走?”
她语气带着几分自得,却又不让人觉得骄纵。
寒千墨握紧手中的忘念剑,剑身冷光凛冽,映着他清冽如冰的眉眼,声音亦如寒冰:“阁主可知那桃花妖的来历?”
谢不归嬉皮笑脸地朝众人招招手:“先出了这忘川再说罢。此地阴气甚重,专蚀神魂。你们这些活人的阳气,在这儿待得久了,怕是要落下难以根治的病根。”
岸边,那艘乌篷船依旧静静泊着,只是先前撑篙的老者早已不见踪影,不知去了何方。谢不归率先踏上船,脚尖在船板上轻轻一点,那乌篷船便似有了灵性,自行动了起来,速度较来时快了数倍,如离弦之箭,破开浓雾,往前方驶去。
“你们方才在忘乡台所见的景象,那片桃林,”谢不归望着船外飞速掠过的雾气,缓缓开口,声音多了几分悠远,“乃是上古洪荒时的神墟,是天地间第一株桃树生长之地。而那桃花妖……”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船舷,似在触碰一段尘封的过往。
“是从那株桃树上结出的灵核化形而成,是天地间第一个以草木之身修成神位的存在。”
温浮归闻言,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草木成神?这……这怎么可能?上古记载之中,成神者非仙即妖,从未有过草木之属能得神位……”
“所以说,她本就是个异数。”谢不归望着远处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奈何桥,桥影朦胧,似真似幻,“她初化形时,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稚童。倒是即墨尘,也是有闲心,将她捡了回去,悉心教养。”
“即墨尘?”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面面相觑,“莫非是上古那位即墨上仙?”
即墨尘,乃洪荒时代第一位上仙,彼时人间尚无仙盟,其名在三界之中,如雷贯耳。
“正是他。”谢不归点了点头,又顿了顿,似在回忆,“即墨尘曾说,那桃花妖是桃树的骨血所化,是天地间最干净纯粹的灵,便为她取名花骨朵。”
船身轻轻一晃,已稳稳靠岸。谢不归率先踏上河岸,脚下的泥土带着几分人间的温热。众人紧随其后上岸,周遭的空气渐渐回暖,那冥界特有的阴寒之气悄然散去,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有人忍不住低声问道:“既是即墨上仙的弟子,为何会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魂魄离散,还要附身于凡人身上?”
“皆因天劫。”谢不归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怅然,“天劫之下,万物皆灭。当年,即墨尘独自登上诛仙台,以身祭天。可他终究是低估了花骨朵对他的感情。那孩子,竟以自身神族魂魄为引,硬生生接下了那毁天灭地的天劫。”
她说到此处便是一顿,指尖凝起一缕柔和的灵力,在空中轻轻一画,一朵桃花的虚影便浮现而出。
“她拼死护住了即墨尘,自己却落得个魂魄俱散的下场。即墨尘抱着她剩下的半缕残魂,在诛仙台上枯坐了万年,最终也不知去了何处,杳无音讯。而花骨朵那半缕残魂,本应烟消云散,魂飞魄散,却不知为何,竟靠着一丝执念,苟延残喘至今。”
墨云飒闻言,眉头蹙了一下:“执念?是对即墨上仙的执念吗?”
谢不归轻轻颔首:“她那时年纪尚幼,不懂什么大道苍生,不知什么三界安危,只知道师父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她的执念里,自始至终只有师父一人。她甚至不知晓师父的全名,只知道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一声声唤他师父。”
墨云飒追问:“那么,她余下的二魂,如今在何处?”
谢不归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轻声道:“多半是早已散了。”
昨夜那冥界的鬼魅、浓雾、阴差,都似化作了泡影,消失无踪。乌篷船与忘川的影子早已隐没在身后的浓雾里,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冥界之行,不过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
谢不归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些许尘土,转身对着众人,脸上又恢复了那抹惯有的笑意:“好了,该说的我都已说了。你们仙盟的案子,也该就此了结了。”
墨云飒拱手道:“我等自会将此事禀明仙盟,定当从长计议。”
流光渐散,周遭万籁俱寂,唯有风声拂过草木,带来阵阵轻响。
风扶摇:“数万年的等待,最后却只留下这点微不足道的执念,想想倒是……让人心里堵得慌。”
“天地有情,神佛亦然。”这句竟是出自寒千墨之口,“纵是仙人,也难逃情劫执念,终究是过不了这一关。”
风扶摇歪了一下脑袋,突然很想知道,他的无情道是为什么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