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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世事两难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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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从东边天际滚滚压来,风裹着河泥的腥气灌进街巷,这是暴雨倾盆的前兆。
扬州刺史李行俭带着几个差人,匆匆叩开了狄府的大门。
“狄管家,劳烦通报,扬州刺史李行俭求见。”
狄福道:“哟李大人,不巧了,老爷今天外出办事,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
二人正说话间,元芳恰好从院里路过,问道:“李大人?如此行色匆匆,可有急事?”
“是、是,李将军,下官确有急事啊!”李行俭连声道。
“进来说话吧。”元芳让了让,“狄大人不在,你有什么事,可先和我说。”
李行俭躬身道:“多谢李将军!”
二人进门后,李行俭并未跟着元芳往正堂走,而是在院中站定道:“李将军,下官在这里长话短说便好。第三波洪峰今晚就要到了,眼下扬州城的各处堤坝还在修缮,但是工程巨大,人手不够,下官心里着急啊!今日下官前来,就是想请狄大人和李将军派兵指挥增援,否则……否则这扬州城今夜就要变成一片洪泽了啊!”
元芳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际已被黑云遮得没了亮色,连飞鸟都贴着屋顶低飞。
李行俭又接着道:“下官自知罪孽深重,之前没有安抚好受灾的百姓,是下官的错。为了将功补过,下官决定带着长史、司马、参军等官员,前去一线筑堤,但是我盘点了一下,就算加上我们这些人,还是杯水车薪呐……”
但凡是涉及民生百姓的事,元芳不会有丝毫犹豫。他立刻应道:“李大人,请你先回堤坝守着,我这就点一百将士,半个时辰后带兵出发。”
“好,好,下官在此替扬州城的百姓,多谢李将军了!”李行俭躬身道。
“李大人不必多礼。”元芳扶起他道,“我身为大将军,带兵抗洪赈灾责无旁贷。请李大人先行,我随后就到。”
待李行俭走后,元芳便转身回房更衣。他一回头才发现,如燕正扶着廊柱站着,脸色有些泛白。
元芳快步走上前,“夫人……我……”
如燕缓缓摇了摇头,“什么都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是一定要去的。”
元芳沉默了半刻,然后将如燕紧紧搂在怀里,摩挲着她黑亮的长发道:“这是最后一波洪峰了。待今夜过去,一切便都好了。”
如燕的眼眶微微发红,环住他的腰不舍道:“我知道,眼下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心里干着急。只求这大雨赶紧过去,城中百姓安然无事才好。”
元芳重重地点了点头,“有我在,你放心。”
元芳收拾好衣物,临走前,他将一把短刀递给如燕,“我这一走,府上就只有你和狄老夫人了。你现在的身子用剑不方便,这把刀你拿好,关键时候可以防身。”
如燕的指尖颤了颤,接过刀,紧紧攥在手心。她没有说话,望着他的眼睛湿得发亮。
突然,院外炸起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珠终于砸了下来,噼里啪啦打在屋顶的瓦片上。
是时候该走了。
如燕伸手,替元芳拢了拢领口,轻声道:“万事小心,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元芳在她额头上亲亲一吻,转身拎起桌上的链子刀,大步跨进了雨幕里。
他不敢回头。
——
李行俭从狄府出来后,先回刺史衙门向长史、司马、参军等各路负责人分派了任务,表示众人先行,他随后就到。
待各官员走后,他回到府上便开始做出发的准备。不过,这准备并不是为了指挥修堤。
他关好书房的大门,小心翼翼转动了书架上的一尊玉观音。接着,书架翻转,露出了地下隐藏的一处暗室。
暗室的阴影里,堆放着十几个大箱子,管家带着三个全副武装的黑衣人,早已在此等候了。
“大人!”管家躬身道,“我等已经准备完毕,请大人吩咐!”
李行俭眼尾斜挑,嘴角一勾:“好!现在狄仁杰忙着在码头查货,李元芳带着千牛卫去修堤坝,我们的时机来了!”
管家竖起大拇指,低眉奉承道:“大人这招真是妙极了!宗主让您把这些银子溶了灌进木材里,可您却只将白银灌进了头一层的木板,应付了宗主的检查。狄仁杰若是发现了那批有问题的木材,一定会用其引宗主出动,而我们就可以趁机将这些银子从密道中运出城外。”
“不错,我再也不会为他人作嫁衣裳了。”李行俭的瞳孔微微收缩,半截尖牙露出冷光,“等狄仁杰会上李青云,若是狄仁杰被杀,李青云所得也不过是一堆废铁而已;若是李青云被杀,哈,那正好,这偷盗官银的罪名,他就带到地下去吧!”
“大人实在高明,我等佩服。”管家道,“明日,我会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流程,向官府汇报您在大雨中指挥筑堤、因公殉职的消息。到时,这世上就再无人能跟您抢夺这些银两了。”
李行俭得意道:“好,事成之后,我保各位兄弟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众人拱手,齐声道:“我等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话说码头这边,三个船夫将运送木材的货船运出城,到了城外的港口后卸货,接着将木材装上三辆马车,往郊外的竹子林中行去。
三人驾着马车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了一处大红牡丹的标记,便在山崖前停了下来。
太阳快要落山了,三人不敢久留,随即跳下马车,四散逃了。
暮色如灰,崖边的三辆马车像三块沉默的巨石,岿然不动。忽然,一阵阴风卷着寒气扑上来,一道红影从半空坠下,只见一个身穿红色大袍的男人稳稳立在悬崖边。
红袍男人垂着眼,缓缓靠近三辆马车,刚想伸手检查,只听见 ——
“砰砰砰!” 三声巨响炸得空气都在颤,三辆马车的柴捆齐齐炸开,松木片像箭似的飞溅,接着,七八个身穿飞熊服的千牛卫从马车里蹦出来,长刀 “唰” 地抖直,直朝红袍男人刺去。
与此同时,身后的竹林突然传来 “簌簌” 的脚步声,几十名千牛卫举着长刀冲出来,直扑崖边。
只听张环冲在最前,高举长刀大喝道:“兄弟们,杀——呀!”
一声令下,千牛卫呈半圆形包抄过来,红袍男人的剑刚挑飞两支长刀,更多的长刀又刺了上来,让他招架不暇。
打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千牛卫越围越近,将红袍男人逼退到了崖边 —— 再后退一步,就是深不见底的崖谷。
“怎么样,李青云,没想到吧?”一阵笑声从竹林里传出,曾泰迈着大步走了出来。
“是你?!”李青云惊愕道。
曾泰挑眉笑道:“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会在扬州看见你,看来你还是贼心不死啊!我劝你乖乖跪地投降,否则,定然叫你这反贼尸首异处!”
李青云嘴角一勾,轻蔑道:“哼,就凭你们?”
曾泰神定气闲道:“行吧,都到这一步了,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吧!实话告诉你,你让那三个船夫运送的木材里,夹着的根本不是雪花白银,而是一堆废铁!”
李青云猛然抬眼,惊诧道:“你说什么?”
曾泰递了一个眼色,千牛卫立即用长枪将那些木板凿开,扔到李青云面前。
“好好看看吧!”曾泰抬了抬下巴,嘲讽道:“想不到堂堂血牡丹宗主,也有被人当猴耍的时候,啊?哈哈哈哈!”
李青云看着眼前的废铁,原本绷紧的下颌微微抽动了两下,太阳穴旁的青筋不住地跳动着。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向信任的亲弟弟,居然会在关键时刻背叛他。
李青云缓缓摇头,眼神发痴,低声喃喃道:“我是宗主,你们竟敢骗我……都骗我……都骗我!”
曾泰上前两步,高声道:“怎么?还想负隅顽抗?”
曾泰见李青云这般魔怔的样子,知道再多说无益,便大手一抬,身前的千牛卫接到号令,纷纷举刀刺去,目标直取李青云的性命。
此时,李青云却没有再挥剑格挡,反而猛地将身一扭,腾空跃起,左脚尖点着崖边仅容半足的碎石,身体像片被狂风扯动的红叶,竟直直朝着深不见底的崖谷坠去。
千牛卫们惊呼着上前,往深渊探去时,只能看见崖底翻涌着的浓浓雾气,却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
深夜,雨幕把天地织成一片黑布。
河水里翻着浑黄的浪,浪头拍在堤岸上 “轰隆轰隆”地响。
元芳站在岸边,藏蓝色劲装早已被雨水浸透。他半截身子泡在河里,嗓子早已喊得沙哑:“快!把沙袋往缺口堆!再不抓紧,城里的百姓就完了!”
将士们个个弓着腰,肩头扛着半人高的沙袋往河里冲。有人脚下打滑摔进泥水里,不等旁人扶,自己就撑着胳膊爬起来,抹把脸上的泥浆,又扛着沙袋往前跑。
元芳站在最深处,眼下河水已漫过他的胸口,浪头涌过来时,整个人都跟着晃。
他不断地接过将士们递来的沙袋,双手托着往缺口塞,冰冷的河水刺得胳膊发僵,但他没有丝毫退却,一直在咬着牙喊:“再加把劲!兄弟们,一定要守住啊!”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巨响,一道两丈高的浪头裹着泥沙拍了过来。元芳刚想喊出声,浪头已砸在堤边,把最前面的几个士兵卷进水里。
元芳红着眼,刚想往水里冲着救人,忽然一道惨白的闪电劈亮了夜空。就在这电光里,一个紫衣人影瞬时拦到了元芳身前。
这紫衣人被一块紫布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双冷得像冰的眼睛。他身量不高,动作却极快,连元芳都没有看清他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紧接着,那紫衣人抬手便是“嗤嗤” 几声轻响,元芳只觉得眼前晃了晃,他身边的将士们便都稀稀拉拉地倒在水中,被浪冲走了。
“李将军,久仰。”紫衣人的声音很轻。
元芳缓缓从水中走上来,咬牙怒道:“你是谁?为何要杀抗洪的将士们!”
紫衣人拿着腔调,徐徐道:“先杀了他们,才好杀你啊。”
元芳死死瞪着他,“你是……血牡丹的人?”
紫衣人摇摇头,“不,我只是拿钱办事的杀手而已,并不属于任何组织。”
元芳眼下没有时间和他纠缠,他只知道,必须速战速决,暴雨还在下,再不加紧堆放沙袋,便有随时决堤的可能。
可就当他伸手去摸腰间的链子刀时,心猛地一沉 —— 刚才的那一股大浪,竟然将他的链子刀冲走了!
“呵呵,拿命来!”紫衣人不等元芳回神,左手猛地一扬,十几道寒光从袖中窜出,飞镖带着 “咻咻” 的破空声,直逼元芳的心口、咽喉等要害。
雨幕本就模糊视线,飞镖又快得只剩残影,元芳几乎是凭着本能侧身拧腰,人似陀螺般飞速旋转,才躲过了这暴雨中的突然袭击。
还没等元芳站稳,紫衣人已提着长刀欺近身前。他手腕一翻,银刃映着闪电,亮得十分晃眼。元芳赤手空拳,多为防守,两人在齐腰深的洪水里缠斗,浪头时不时涌上来,把两人的身影晃得忽高忽低。
元芳凭着多年的战斗经验,几次险险躲过紫衣人的致命刀招,甚至抓住了一次机会踢在了他的小腹上。但是到底没有武器,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是落了下风。
就在元芳想夺他长刀的时候,突然,紫衣人猛地撤手变招,长刀贴着元芳的颈部往下滑,趁他格挡的瞬间,手腕猛地一送 —— 只听“嗤啦” 一声,刀尖刺破外衣,扎进了元芳的心脏。
元芳的动作骤然僵住,瞳孔猛地缩成一点。他低头看着胸前露出的半截刀身,鲜血顺着刀刃往下淌,很快就被雨水冲散了。
紫衣人抽出刀,冷笑着往后退开。
就在这时,又一道大浪随着劲风 “轰隆” 着涌来,比之前更猛,直接将元芳整个人掀了起来。还没等元芳出声,就被汹涌的洪水卷起,往河中央飘去。
浪头落下后,水面只剩浑浊的漩涡。只有一串玉燕香囊,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