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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不过是各有所图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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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姑的衣裳早被左肩的血浸透了大半,暗红的血珠顺着衣摆滴在土路上,又被她踉跄的脚步踩成模糊的印记。
她为甩掉宗主的追击奔进扬州城外的竹林,但是宗主就像永远也不需要休息的阴魂,其凶恶的气息死死地贴在她的身后。
每跑一步,撕裂般的疼痛就顺着筋肉往骨髓里钻。
但是为了活命,她不敢停下来。
忽然,棠姑猛地脚下一滑,碎石顺着崖边滚落,半天没听见落地的声响。她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已跑到了山崖尽头。
正当她犹豫之间,李青云一个旋身就翻到了她的身后。
“跑啊,挽月,你不是最会躲吗?”李青云的冷笑像毒蛇的信子,“哦不,现在应该叫你棠姑才是。”
棠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许久不见,武功确实进步了不少,竟然能让我追上一夜。”李青云挑起浓眉道,“不过,想从我的剑下逃过,下辈子吧!”
棠姑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肺里像塞了团滚烫的棉絮,每吸一口气都带着铁锈味。她半斜着身子,右手捂着左肩,颤声道:“想要我与你合作,也等下辈子吧!”
“哟?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和雪塔那个小蹄子都拜入狄仁杰麾下了?”李青云冷嘲道。
棠姑轻笑了一声,咬牙道:“哼,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也配跟狄大人比?你永远也比不上狄大人的一星半点儿!”棠姑红着眼,用尽全身力气道:“扬州水灾,狄大人为灾民劳苦奔波、不舍昼夜!而你呢?竟然做出毁堤淹田、贪没救灾银这种不要脸的事情,还好意思理直气壮地让我帮你?呸!做梦!”
李青云握剑的手被她这番话气得不住地抖,但他眼下并不想跟她争论是非,遂紧咬后牙槽冷笑道:“哼,事到如今,你想怎么说都行。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确实不应该找你帮我,因为就算没有你,我也照样能成事!现在我就先杀了你,等所有事情一了,我再杀了雪塔。总之,背叛我的人,全都得死!”
话音未落,只见他手腕一翻,长剑带着风刺过来。
棠姑本用双弯刀,可眼下她左手使不上力,只能靠右手支撑,做奋力一搏。
李青云剑剑致命,手下不留一点情,棠姑只能拼死抵抗。短刀与长剑撞在一起时,震得她虎口发麻,手臂酸得几乎要握不住刀。
又接了三招,棠姑的后背已经抵到了崖边的竹杆上,冷汗混着血滴在刀背上。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李青云的身影也晃了起来,右手的力气像流水般往外泄,弯刀的刀锋已经被长剑压得快要贴到自己的咽喉。
就在这时,山下突然传来 “嘭” 的一声闷响,红光穿透白雾,在半空炸开一朵橙红的烟花 —— 是信号炮。
李青云的动作猛地顿住,他低头看向山下。棠姑趁机往后退了半步,奋力将李青云的长剑抵挡开。
此刻,李青云眼神里的杀意淡了些,“哼,算你运气好!”他瞥了一眼山下的烟光,“等我办完正事,再回来收拾你!”
说完,他转身踩着竹影往山下走,脚步声渐渐消失在竹林深处。
棠姑看他走远后,也顾不得肩上的伤痛,马不停蹄地朝漕运码头奔去。
——
扬州码头。
天气阴沉沉的,浓雾笼罩在运河上。
曾泰奉狄公之命,在码头巡查往来货船,不敢有丝毫懈怠。
“大人!”一个小官差颠颠跑过来,拱手道,“西头有艘货船要出港,载的全是大大小小的松木,我瞅了两圈,没发现异样,还请大人做最后定夺!”
“走,去看看。”曾泰疾走两步到这艘货船旁边。他抬头望了望船仓里的木材 —— 七七八八堆得足有一人高,缝隙里还塞了干草防潮,看着确实没毛病。
他正想签文放行,忽然瞥见不远处另一艘运木材的船。他遂将拿起的笔又放下,走到另一艘船边上,对比着看了两眼,眉头忽然皱起来。
“不对……不对……”曾泰喃喃道,“这船吃水的深度不对。你先扣下,我去请狄大人来定夺。”
差人拱手道:“是!”
就当曾泰要去请狄公时,狄公已经从畅音坊赶到码头边了。
“恩师!恩师!”曾泰快步迎上去。
“曾泰!怎么样?码头可有异常情况?”狄公问道。
曾泰道:“恩师,您来的太及时了!学生正有疑问想请教,请您随我来。”
说罢,曾泰便引着狄公走到那艘运松木的货船旁,指道:“恩师请看 —— 松木轻,就算堆得这么高,吃水深度也不该到这个位置。”随后,他又指了指另一艘船,“您再看那艘,载的木材比它还多两成,水痕却更浅了。学生怀疑,那艘运松木的船有鬼。”
“嗯,曾泰,你说的有道理。”狄公点点头,随即上船,围着这些木材转了一圈,又伸手敲了敲船仓最外层的一块松木板,“笃、笃” 的声音传出来。
“不对……”狄公又敲了敲另外的板材,而后吩咐道:“来人,拿凿子来,把这几块板材都撬开!”
差人很快取来工具,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凿子刚凿进木缝,“咔” 的一声轻响,木屑飞溅间,竟有一道银光从缝隙里漏出来。
狄公眯了眯眼,“继续撬。”
没一会儿,最上层的几块板材都被撬成了好几半,众人这才发现,里头哪里是实心,中间空出个指节宽的夹层,里面灌满了银白色的硬块,边缘还留着些凝固的纹路,像是液体冷却后凝成的。
“这……这是银子啊!”曾泰惊呼道。
“不错。”狄公摸了摸这些银白色的硬块,语气肯定,“先把银子熔成液态,再灌进预先挖好夹层的木材里,等银水凉透了,再把木材堆上船,这是想瞒天过海啊!”
“莫非……”曾泰瞪圆了眼睛,凑到狄公身边压低了声音,“恩师,莫非这些就是被贪污的赈灾银!”
狄公一声喝道:“来人!把船上的送货人都抓起来!”
“是!”
三个船夫被押过来时,腿都在抖。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大人饶命!小的们就是帮人运货的,雇主只说让我们把木材运出城外,小的们真不知道里头藏了银子啊!”
狄公肃声道:“我问你们,是从哪里运来的这些木材?如有半句虚言,你知道私吞官银的下场!”
年纪大的船夫答道:“小的不敢撒谎,是、是畅音坊。”
果然与畅音坊有关,狄公心想,随后继续问道:“可还记得让你们送货的老板的长相?”
“回、回大人的话,畅音坊的老板是个女人,名叫棠姑,小的常去喝茶,因此记得。可是……”船夫支支吾吾。
曾泰怒道:“可是什么?在狄大人面前,还想拖赖隐瞒吗!”
“不、不、小人不敢!”船夫忙磕了几个头,忙解释道,“畅音坊的老板虽然是棠姑,但那天在畅音坊请我们运木材的雇主,并不是棠姑,而是个男人。”
“男人?”狄公挑眉道,“可记得面容相貌?”
船夫道:“他披着大斗篷,遮着脸,小的们没看清他的长相,只看到他人高马大,身长约摸六尺,声音低沉、说话狠厉……”
“还有呢?”
“还有、还有……”船夫支支吾吾道,“大人饶命!其实,小的们运木材的时候就发现了重量不对,但是……但是那个男人给了我们双倍的价钱,让我们少打听,还说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棠姑请我们运的……大人饶命啊,小的们要是知道藏的是官银,借十个胆子也不敢干啊!”
狄公听罢,深吸了一口气道:“果真如此。”
此时,又有差人来报:“大人,还请移步,有新发现。”
原来,差人们继续凿开木材的时候发现,只有第一摞木材的中间夹杂着的是银子,而下面的木材中,竟然全部都是烂铁。
“这、这、这……”曾泰一脸疑惑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狄公的脸上没有狐疑的表情,而是摇了摇头,随即轻轻地笑了。
曾泰不解道:“恩师,您为何发笑啊?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呢?运银子就运银子吧,还夹杂着不值钱的破铁,这是要骗谁啊?”
狄公轻轻吐了一口气,露出了看透一切的笑容:“看来,我们的敌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呐!”
“恩师,此话怎讲?”
狄公轻笑道:“不过是各怀鬼胎、各有所图罢了!”
还没等曾泰想明白,只听远处传来断断续续地呼喊:“大人!大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棠姑。
棠姑捂着受伤的左臂,“扑通”一声跪倒在狄公面前。
狄公和曾泰赶忙上前将她扶起,关切道:“棠姑?你这是怎么了?”
棠姑气若游丝道:“木材……木材……银子……银子……”
狄公轻声道:“不错,我们已经发现了有一艘要出港的货船里,木板中间夹着官银。”
“宗主……宗主……”棠姑说一句、喘三句,强撑着身体道,“宗主要跑、要跑……快、快……”
话还没说话,棠姑就因体力不支倒下了。
“快来人,把棠姑扶下去医治!”
众人把棠姑抬走,狄公没有丝毫喘息,紧接着吩咐道:“曾泰,你命张环立刻集结一支精锐部队,我倒要看看,这些木材银两究竟要运往何处!”
曾泰拱手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