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不达意》余彩

16、第 16 章

　　第十六章
　　鸟巢后台的独立休息室，隔音极好，将外面山呼海啸般的预热喧嚣滤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林深坐在化妆镜前，闭着眼，任由化妆师进行最后的定妆。
　　他的表情平静，甚至有些过分的淡漠。只有紧贴着他皮肤的、冰凉的丝绸衬衫下，那急促的心跳，揭示着此刻巨大的压力。
　　“林老师，嘴唇有点干，补点水再上口红。”化妆师轻声提醒。
　　林深睁开眼，接过助理递来的水杯，抿了一小口。目光掠过镜子里那个妆容精致、无懈可击的偶像，却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化妆台角落——那里放着他的私人手机。
　　化妆师完工，助理和工作人员陆续退出，将最后的安静留给他。休息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伸手拿过手机，指纹解锁，屏幕亮起。壁纸是纯黑色的，没有任何图案。
　　他打开了一个加密相册。里面没有香艳的照片，只有几张极其日常的、构图甚至有些笨拙的照片：一杯氤氲着热气的咖啡，背景是模糊的书架一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在翻阅书页，腕表是低调的铂金色；窗外一片被夕阳染红的、陌生的城市天际线。这些照片的主角，全都是同一个人，从未露出全脸。在不能见面的日子里，他们用这种方式告诉对方：“我在这里，想着你。”
　　这些照片略微填补他的空虚感。他走到落地窗前，望着外面体育场璀璨的灯海和如同萤火虫般密集的荧光棒。他深吸一口气，背对着门口，将手伸进演出服的内衬，一个隐蔽的暗袋里，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光滑的环状物体。那是一枚素圈戒指，穿在一条的铂金链上。他用指尖紧紧攥住那枚戒指，冰冷的触感让他沸腾的神经稍微安定了一些。这不是粉丝送的礼物，也不是品牌赞助的饰品。这是江淮送的。在他决定挑战鸟巢场次、压力最大的那个夜晚，他收到了一个匿名快递，里面只有这枚戒指，没有任何留言。但他懂。这是江淮式的安慰和承诺：我与你，同在。
　　他将戒指小心翼翼地塞回暗袋，贴身戴着。这是今晚，他带上舞台的，唯一的、真正的私人物品。

　　演唱会如期进行。林深是舞台上的绝对王者，在绚烂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声浪中，他的目光却像最精准的雷达，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内场VIP区，那个固定的、视野极佳的位置——A区，第4排，第7座。
　　每一次巡演，每一场重要的演出，他都会亲手将最好的票放入一个没有任何署名的纯白信封，通过绝对可靠的渠道寄出。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收到这个信封，他可能会打开看一眼，再细心珍藏。不，按照他决绝的性格，可能他压根不会打开，就把信封束之高阁。可无论结果如何，林深依旧固执地重复着这个行为，那是他留在喧嚣人海中，只为他亮起的、寂静的灯。
　　今晚，那个座位依旧空着。像过去无数次一样，空着。
　　当唱到情歌的副歌部分，镜头习惯性地扫过观众席捕捉感动瞬间，也几次掠过那片显眼的空缺。粉丝们或许会疑惑，但很快便被歌声吸引。只有林深，每一次目光掠过，心都会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泛起一阵微小的、熟悉的失落。
　　他一直都知道，那个人不会来。否则那个人根本就不会选择离开自己 。他一向干脆利落，选择了就绝不回头……
　　然而，正是这种“预料之中的缺席”，反而让他接下来在安可环节的冒险，变得更加义无反顾。
　　安可环节，他出人意料地没有选择传唱度最高的歌曲，而是坐在舞台延伸台的台阶上，抱着一把木吉他。
　　“接下来这首歌，是……一个未完成的版本。”他对着麦克风说，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演唱而沙哑，却有种奇异的温柔，“叫《星轨》的……另一个可能。”
　　前奏响起，是他自己写的简单和弦。但当他开口演唱时，歌词却并非专辑中公开发表的版本。
　　林深对于《星轨》进行了新的提到了编曲和填词。
　　“凌晨三点的越洋电话”、“共享文档里闪烁的光标”、“隔着屏幕的咖啡杯”。这些意象，对粉丝来说是模糊的诗意，但对江淮而言，却是清晰无比的时间、地点和共同经历的密码！
　　更关键的是，在歌曲的桥段部分，他即兴加入了一段口哨，旋律轻快。在场的人细心一听就会发现，这是一首耳熟能详的儿歌。如果有人读过江淮的书，会联想到这段旋律，与江淮多年前一篇散文里提及的、他童年时母亲常哼的摇篮曲旋律是同一首。
　　这是一场在十万人注视下，进行的、胆大包天的暗号传递。
　　林深的心在胸腔里狂跳。他知道这很冒险。这可能会成为别人指认他和江淮有关系的又一个证据。但是他忍不住了。如果不以这种方式让他宣泄一下，他会爆炸的。他内心的痛苦，他的隐忍，他的不甘不断地填满他的内心，他需要一点空隙释放，否则等到他再也无法忍耐的时刻他不知自己能有多少理智控制住自己。

　　庆功宴的喧嚣几乎要将酒店屋顶掀翻。林深被鲜花、香槟和恭维话包围。他笑着，应对自如，是当之无愧的焦点。但细心的人或许能发现，他的笑容很少真正到达眼底，他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全场，像是在寻找什么，又迅速收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他喝了很多酒，但眼神依旧清明。直到回到顶层的总统套房，将所有喧嚣关在门外，那层坚硬的外壳才瞬间崩塌。他扯掉领结，甚至没有开灯，直接瘫坐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依旧灯火通明的城市。
　　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盛大的成功之后，是更深的虚无。
　　他静静地坐了很久，才从贴身口袋里拿出那部旧手机。开机，连接□□，输入复杂的密码，点开那个加密的云盘应用。他上传了一张照片——是今晚演出时，他从舞台角度拍摄的、台下那片浩瀚的星海。他没有配任何文字。
　　几乎是在他上传完成的瞬间，应用提示有一条新消息。他的心猛地一跳。
　　点开。不是文字回复。对方也上传了一个音频文件，文件名是今天的日期。
　　他戴上耳机，点开播放。
　　音频里先是几秒轻微的、仿佛手指摩擦纸张的噪音，然后，响起了江淮那把低沉、平静，却此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温柔的声音。他没有说话，只是在轻声哼唱。哼唱的旋律，正是林深今晚在安可环节，即兴吹出的那段口哨的旋律——那首属于江淮记忆中的摇篮曲。
　　江淮的哼唱比林深的口哨更慢，更沉，像夜间的潮水，温柔地包裹住他所有的兴奋、疲惫和孤独。一遍，又一遍。
　　林深闭上眼睛，将额头柔软的枕头上。
　　窗外是繁华的不夜城，窗内，只有耳机里循环的、温柔的哼唱声，和胸口那枚戒指真实的触感。
　　十万人的欢呼犹在耳畔，但此刻，江淮的声音安抚着林深，把他的不安、狂躁全都收拢。林深在不断循环的温柔哼唱中安然入睡。
　　这是他和江淮分开后第一次睡得这么安心，这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