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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出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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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忌的伤势虽重,但好在未伤及根本,在太医的精心调理和我的日夜看顾下,他总算一日日好了起来。只是此次旧伤复发,到底损了元气,需得长期静养。
他醒后,将北境之事细细说与我听。李崇与那位亲王勾结北狄,构陷忠良,证据确凿,已被下狱候审。陛下念在裴忌此次力挽狂澜、揭露阴谋有功,晋其为兵部尚书,加封太子少保,赏赐无数。
尘埃落定,将军府门庭若市,前来道贺探视的人络绎不绝。
这日,送走一波客人后,裴忌靠在软榻上,神色有些疲惫,却拉着我的手不放开。
“此次若非你在京中及时查出永丰仓的猫腻,乱了他们的阵脚,前线恐怕……”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将我的手握得更紧,“微澜,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坚韧聪慧。”
我替他掖了掖被角,轻声道:“不过是尽了本分。”
他凝视着我,目光深沉,带着一种复杂的探究:“有时我觉得,你像是笼罩在一层迷雾里。沈家……为何会如此待你?你这样的心性才智,若得家族扶持,绝不至于被当作弃子,随意塞给我这个‘废人’。”
他问得直接,这也是埋藏在我心底多年的隐秘。自我有记忆起,母亲便对我冷淡疏离,父亲视若无睹,嫡姐更是处处打压。仿佛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我沉默片刻,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终于将那个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连自己都不愿触碰的秘密,缓缓道出。
“我并非母亲亲生。”
裴忌瞳孔微缩,握着我手的力道骤然加重。
“我的生母,是父亲年轻时在外任上结识的一名女子,据说……是罪臣之后,身份不清不白。”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她生下我不久便病故了。父亲将我抱回府中,记在母亲名下,充作嫡女抚养,一则为了遮丑,二则……或许对生母尚有几分情意。”
“然而,我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母亲她的夫君曾有的那段不光彩的过往,提醒着她身为正室却不如一个外室女子在夫君心中的分量。更何况,我的容貌,据说与生母有七分相似。”
所以,我被冷落,被忽视,被当作嫡姐光辉下的阴影。所以我终日与青灯古佛为伴,并非全然天性使然,更多是为了在这令人窒息的环境中,寻求一方心灵的喘息之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求安稳度日。
裴忌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鄙夷,只有浓浓的心疼。他伸手,将我揽入怀中,让我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原来如此……”他低叹,温热的手掌轻抚我的后背,“都过去了,微澜。以后有我在,再无人能轻慢你分毫。”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冷意:“沈家如此待你,这门亲戚,不要也罢。”
我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冰层,仿佛在这一刻彻底消融。那些委屈和不甘,似乎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他们如何,早已与我无关。”我轻声道,“我有夫君,有阿安,已然足够。”
他低下头,吻了吻我的发顶,声音温柔而坚定:“等你好些了,我带你回府一趟。有些账,也该算一算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仅要为我正名,更要让沈家为当年的薄待付出代价。
半月后,裴忌伤势稳定,能下床缓步行走。他递了帖子去沈府,言明携妻归宁。
如今的裴忌,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兵部尚书,太子少保,权势煊赫。沈府接到帖子,自是受宠若惊,早早便开了中门,洒扫庭除,准备迎接。
马车在沈府门前停下。裴忌先下了车,他没有用人搀扶,虽然步伐缓慢,却稳如磐石。然后,他转身,向我伸出手。
我扶着他的手,踩着脚凳走下马车。今日我穿着诰命夫人的礼服,头戴珠冠,仪态端庄。
沈父沈母早已带着一众家眷在门口等候,见到我们,连忙上前行礼,态度恭敬中带着谄媚,与昔日判若两人。
裴忌淡淡地受了他们的礼,并未多言,只携着我的手,径直向府内走去,姿态俨然是上位者莅临。
厅中落座,寒暄不过几句,裴忌便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看向沈父沈母。
“今日携微澜归来,一为省亲,二来,也有些旧事,想向岳父岳母请教。”
他语气平淡,却自带威压,厅内气氛瞬间凝滞。
沈父额头见汗,勉强笑道:“贤婿请讲。”
“听闻微澜生母,身份有些特殊?”裴忌单刀直入。
沈父沈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沈母更是手一抖,茶盏险些摔落。
“这……这都是陈年往事了……”沈父支吾着。
“陈年往事,却关乎微澜出身。”裴忌眼神锐利,“她既是沈家嫡女,为何多年来在府中待遇,连庶出都不如?可是因她生母之故?”
他每问一句,沈父沈母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周围伺候的下人也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沈微云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今日既然话已说开,不妨直言。”裴忌的声音冷了几分,“微澜如今是我裴忌明媒正娶的夫人,是陛下亲封的诰命。她的尊严,便是将军府的尊严,容不得任何人轻贱。过往种种,我可以不计较,但从今往后,若再让我听闻沈家有任何对微澜不敬之处……”
他没有说下去,但话语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沈父吓得连忙起身,躬身道:“不敢,不敢!以往是……是我们糊涂!日后定当谨记,定当谨记!”
沈母也在一旁连连附和,脸色灰败。
我坐在裴忌身侧,看着他为我撑腰,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父母在我面前卑躬屈膝,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觉得一片平静。
原来,放下之后,连恨意都会变得稀薄。
从沈府出来,坐上回府的马车,裴忌握住我的手,轻声问:“可觉得解气了?”
我靠在他肩头,摇了摇头:“不重要了。”我抬眼看他,微微一笑,“重要的是,我现在有你。”
他低头,在我唇上印下温柔一吻:“永远都会在。”
马车驶离沈府,将那些过往的阴霾与不堪,彻底抛在了身后。
回到将军府,阿安像只欢快的小鸟扑进我们怀里。看着他天真烂漫的笑脸,看着裴忌温柔注视我们的目光,我知道,我真正的新生,从遇见他的那一刻,才刚刚开始。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幸而有他,圆满了我这曾经千疮百孔的人间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