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的礼物》终末十四行

51、三日

　　六月七日，清晨五点半，我准时醒来。
　　窗外，城市还在沉睡，街道上空无一人。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预想中的紧张感降临，可是没有。心脏平稳地跳动着，呼吸均匀，甚至比平时模拟考前的状态还要平静。
　　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让我感到不安。
　　母亲已经起床，在厨房准备早餐。
　　我听见她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都带着小心翼翼。
　　“小影，醒了吗？”她在门外轻声问。
　　“醒了。”
　　餐桌上摆着精致的早餐：定胜糕、粽子、两个鸡蛋，还有一杯温热的牛奶。每一样都寓意着吉祥。
　　“别紧张，”母亲说着，自己的手却在微微发抖，“正常发挥就好。”
　　我点点头，安静地吃着早餐。食物尝不出味道，像在完成某个必须的程序。
　　父亲也早早赶来，坚持要送我去考场。
　　车上，他罕见地没有嘱咐什么，只是不时从后视镜里看我一眼。
　　考场设在另一所高中。校门口已经聚集了大量考生和家长，黑压压的一片。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情绪：焦虑、期待、恐惧、决心。
　　“顾影！这里！”
　　昭光在人群中向我挥手。他穿着干净的校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明亮笑容。
　　“感觉怎么样？”他问。
　　“很奇怪，”我说，“一点都不紧张。”
　　他笑了：“我也是。好像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林淮叶、江云舒和蓝若初也陆续到了。我们像往常一样击掌加油，然后各自走向考场。
　　坐在考场里，我看着窗外。阳光很好，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偶尔传来几声鸟鸣。这一切都太日常了，日常得不像是在经历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
　　监考老师拆封试卷的窸窣声，答题卡发放时纸张的摩擦声，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当试卷传到手中时，我看着上面的题目，感觉像是在做另一套模拟题。
　　笔尖在答题卡上划过，发出熟悉的沙沙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却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交卷铃声响起时，我甚至有些恍惚，这就结束了？
　　走出考场，昭光在门口等我。
　　“作文题目很好写，”他说，“我写了我们的事。”
　　我点点头：“我也是。”
　　接下来的两天，都在这种不真实的感觉中度过。每一场考试开始和结束，都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切换着不同的状态。
　　但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抽离感，仿佛在旁观别人的高考。
　　第二天考数学时，我遇到了一道难题。在往常，这一定会让我紧张，但现在，我只是平静地跳过它，继续做后面的题目。交卷后，昭光说他也被那道题难住了，但我们都没有太过在意。
　　“好像突然想通了，”他说，“一道题决定不了一生。”
　　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结束时，铃声响起的那一刻，考场里异常安静。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扔书，大家只是默默地收拾文具，然后安静地离开。
　　我站在考场外，看着夕阳下的校园。
　　三年的努力，十二年的寒窗，就这样结束了？感觉像做了一场漫长而真实的梦，现在梦醒了，却不知身在何处。
　　“结束了。”昭光走到我身边，轻声说。
　　我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街道两旁站满了等待的家长，他们脸上写着各种情绪：期待、担忧、释然……
　　父亲和母亲在约定的地点等我。
　　看见我，母亲立刻冲过来紧紧抱住我，泣不成声。父亲站在一旁，眼睛湿润，不停地重复：“考完了就好，考完了就好……”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书桌上还堆着厚厚的参考书，墙上贴满了便签和计划表，一切都保持着备考时的样子。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等待着某种情绪的爆发——喜悦、悲伤、释然……什么都好。
　　可是什么都没有。内心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手机开始疯狂震动。班级群里炸开了锅，同学们在热烈讨论着考题，分享着考后的计划。昭光在五人小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今晚老地方见？」
　　我们说的“老地方”，是学校的天台。
　　傍晚时分，我们五个人再次聚在那里。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远处的城市开始亮起灯火。
　　“感觉好不真实。”蓝若初说，“就这样结束了？”
　　林淮叶摊了摊手：“根据往届学生的反馈，这是正常现象。大脑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突然放松后会产生不真实感。”
　　江云舒很惊讶地说：“我回家后睡了一觉，醒来还以为要去上学。”
　　昭光看着我：“顾影，你呢？”
　　“像做了一场梦。”我说，“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我们坐在天台边缘，看着夜色渐渐深沉。
　　没有人讨论考题，没有人预估分数，只是静静地坐着，享受着这份久违的宁静。
　　“还记得高三刚开始的时候吗？”昭光突然说，“觉得这一年永远都熬不到头。”
　　“现在回头看，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蓝若初接话。
　　是啊，一眨眼就过去了。那些挑灯夜战的日子，那些被试卷淹没的周末，那些在压力下濒临崩溃的夜晚……现在都变成了模糊的片段。
　　夜深了，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
　　我望着这片熟悉的星空，突然想起高三最艰难的时候，我们曾经在这里许下的约定。
　　“我们做到了。”昭光轻声说，仿佛读懂了我的心事，“我们真的坚持到了最后。”
　　是啊，我们做到了。不仅完成了高考，更重要的是，我们陪伴彼此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在黑暗中互相照亮，在绝望中互相扶持。
　　这比任何成绩都更加珍贵。
　　离开天台时，我们像往常一样击掌道别。
　　但每个人都知道，这一次不同了。明天开始，我们就要踏上各自的道路，奔赴不同的未来。
　　回到家，我终于开始整理书桌。参考书、笔记本、试卷……每一件都记录着这三年的点点滴滴。
　　现在看着，只觉得恍如隔世。
　　当最后一本书被收进纸箱时，我突然感到一阵释然。
　　高考结束了，青春还在继续。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篇章。
　　躺在床上，我望着窗外的月光，终于感受到一丝真实的喜悦。
　　不是因为考试结束，而是因为，我们真的长大了。在泪水中学会了坚强，在挫折中懂得了坚持，在黑暗中仍然相信光明。
　　而这，才是这三年最宝贵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