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第 40 章 ...
-
案首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来自县衙的邀请便悄然而至。
林县丞亲自安排,遣了一个稳妥的衙役,趁着午后时分,客客气气地将口信带到了谢家,言明周大人看了谢明昭的试卷,对其农事见解颇为欣赏,想请她有空时去县衙后堂一叙。
消息传来,谢家又是一阵紧张与激动。王氏和秦梅连忙为谢明昭找出最体面的一身衣裳,谢蕴则叮嘱女儿言辞要恭敬,知无不言即可。
谢明昭心中了然,大约是自己试卷上关于“渥肥”的论述引起了知县的兴趣。
翌日,谢明昭在父亲的陪同下再次来到县衙。这一次,她未被引至大堂,而是直接被带到了后院一处清雅的书房。
知县周文清早已等候在此,见谢明昭进来,态度比上次发榜时私下观察更为温和,赐座看茶。
“谢姑娘,你的试卷本官与几位学官都仔细看过,文章义理、诗赋格律俱佳,尤其难得的是那篇农事策问,见解切实,非纸上谈兵。”周文清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赞赏,“文中提及‘养鸭积秽,混以腐草烂叶,渥堆发酵,施于田亩,则地方常新’,此法你可有亲见或尝试?成效如何?具体如何操作?”
谢明昭心中早有准备,闻言便从容答道:“回大人,此法确系民女观察家中及村中农事所得,并请家人小规模尝试过。家中后院养有二十多只鸭子,其圈内垫以干草,每日清理出的鸭粪与腐草混合,堆积于墙角背阴处,定期翻动,使其自然发热发酵。约莫月余,腐熟后气味不再刺鼻,颜色转深,质地疏松,便可使用。今春时节,曾以少量肥施于菜畦,蔬菜长势确比未施的相邻地块更为茁壮。村中亦有老农采用类似方法处理猪牛粪,但多直接使用或简单堆放。民女以为,若能有意控制干湿、勤加翻堆使其充分发酵,肥效应更佳,且能减少生肥烧苗或携带病虫之害。”
她讲述得条理清晰,细节具体,连发酵的时间、如何判断腐熟都说得很明白,显然不是道听途说。
周文清听得连连点头,这方法原理简单,材料易得,操作也不复杂,若能推广,确是一条改良土壤、增肥地力的好路子。
“好,此法看似质朴,却暗合物尽其用、循环生息之理。若能令乡民知晓其妙,善加利用,于本县农事大有裨益。”周文清心中已有计较,打算让县里的老农和负责劝农的胥吏先去了解学习,再择合适村庄试点推广。
就在周文清正欲再深入询问一些细节,比如不同作物施肥有无区别时,书房外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林县丞在门外低声道:“大人,有急事禀报。”
“进来。”周文清道。
林县丞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丝无奈与焦灼,也顾不上有外人在场,径直禀道:“大人,城南十里外的下河村,又因为重新丈量土地的事情闹起来了!几户人家为田埂边界和坡地折算扯皮不清,里正和户房的书办都压不住,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了,请您示下。”
周文清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丈量不清、分配不公最易引发纷争,甚至酿成械斗,是为地方官最头疼的政务之一。他揉了揉眉心,对谢明昭露出歉意的神色:“谢姑娘,你看,公务缠身,今日怕是只能先谈到此处了。你所说之法,本官记下了,日后或需再向你请教。”
谢明昭连忙起身:“大人公务要紧,民女不敢叨扰。这便告辞。”
她行礼后,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边,脑海中却闪过一事——土地丈量?这不正是前世数学中“测量”与“面积计算”的实际应用吗?她记得这个时代丈量不规则土地,尤其是山坡、河滩地,算法繁琐且争议大,常因计算方法不统一或过于复杂导致结果不被认可。
脚步,就这么顿住了。
周文清已准备起身随林县丞前去处理,见谢明昭停在门口,似有踟蹰,不由问道:“谢姑娘,可还有事?”
谢明昭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犹豫,但眼神清澈坚定。她再次行了一礼,开口道:“民女冒昧,方才听闻是因土地丈量之事起纷争……不知大人处理此类事宜,用以计算田亩之法,可是用的‘方格田’算法?”
“方格田算法?”周文清一怔,他熟知的自然是官府通用的丈量步弓、折亩定则那一套,对于“方格田算法”这个名称却感陌生。
林县丞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谢明昭见他们不解,便解释道:“正是,民女曾偶然习得一种改良的丈量计算之法,或可称为‘改良方格田法’。其法大致是:将待测田地,无论规则与否,依其大致形状,用虚拟的方格网覆盖。方格大小可根据精度需要设定,比如一步见方。然后,清点完全落入田地内的完整方格数,再估算那些被边界线切割的不完整方格,大致折算成‘半格’、‘小半格’等。最后,将所有方格相加,乘以每个方格代表的实际面积,即可得出田地的总面积。对于边界弯曲的田地,此法尤其能减少因强行折算成规则图形带来的较大误差,且计算过程相对直观,结果也更容易向农户解释清楚。”
周文清和林县丞起初听得有些茫然,但顺着她的描述去想,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尤其是林县丞,他常年在户房协助处理田土纠纷,深知现有折算方法的麻烦和争议点。
这“方格田法”听起来虽然要数格子、估部分格有些繁琐,但对于那些形状不规则、尤其是边界弯绕的坡地、水边地,似乎确实能提供一个更“看得见、数得清”的依据,减少“你说折算多少就是多少”的主观扯皮。
林县丞忍不住对周文清道:“大人,谢姑娘此法听着似乎颇有可取之处!下官愚见,眼下下河村的争端,症结就在几块坡地和边界不清的零碎地上,用旧法折算各执一词。不如……就让户房的人带着谢姑娘的这个法子去试试?总是要解决的,用个新方法,若能让双方都觉得更公平、更明白,说不定就能平息争执?就算一时不完全精准,也是个新思路,总比僵持不下甚至闹出事端强啊!”
周文清沉吟片刻。谢明昭已经带给他太多意外——案首之才、务实农策,现在又冒出个闻所未闻却听起来颇合情理的丈量新法?这姑娘的脑袋里究竟还装了多少东西?但林县丞说得对,死马当活马医,新方法或许能打破僵局。
他不再犹豫,对谢明昭道:“谢姑娘,看来今日又要多留你片刻了。此法还需你向户房的书办更详细说明。本官先与县丞去前衙安排,稍后让书办向你请教细节。”他随即又对林县丞吩咐:“去,告诉外面的人,以后谢姑娘若有事来见本官,可直接到衙门口与值守衙役说明,不得阻拦,即刻通传。”
“是,大人!”林县丞应下,看向谢明昭的目光已带上了明显的敬佩与惊奇。
周文清对谢明昭点了点头,不再客套,匆匆带着县丞处理急务去了。
从县衙出来,谢明昭却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在街口停住脚步,对父亲说:“爹,我们去一趟鸿运酒楼吧,正好有些事想和郑伯伯商量。”
谢蕴有些意外,但想到女儿如今自有主张,便点点头:“好。”
鸿运酒楼正值晚市前准备的时段,郑长椿正在柜台后核对账目,见谢家父女前来,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将他们引至二楼一间安静的雅间。
“小谢东家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快请坐。”他亲自斟了茶,态度比以往更加热络。案首的光环,加上之前林县丞亲自来请的动静,让他对这位年幼的合伙人愈发不敢小觑。
“郑伯伯客气了,”谢明昭落座,寒暄几句后,便直入主题,“今日前来,除了看看酒楼近况,还想和郑伯伯商量一件更重要的事。”
“哦?何事?但说无妨。”郑长椿收敛了笑容,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谢明昭直视着郑长椿,语气平稳地开口道:“郑伯伯,如今我们合作愉快,酒楼生意也更上层楼。不知您……有没有兴趣,与我再合开一家新店?做我创办的第一个品牌的‘第一合伙人’?”
郑长椿闻言,心头猛地一跳。再开新店?还是“第一合伙人”?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掀起波澜。与谢明昭合作以来,她那几道新奇有效的菜谱确实让鸿运酒楼生意红火不少,他也从中获利颇丰。
眼下,这小姑娘刚得了案首,名声正盛,忽然提出要另立门户开新店,是觉得鸿运酒楼庙小,还是另有雄心?他快速盘算着,若是答应,利弊如何?若是不答应,是否会失去这个潜力无限的合作伙伴,甚至将来成为对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