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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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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赶了一天的路,都已疲惫不堪,尤其是林巧姑,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她们先打了热水,简单地洗漱了一番,洗去满身风尘。温水拂过脸颊,带来些许舒缓和清醒。
肚子早已咕咕叫。谢明昭让小二送了两碗热汤面到房里。热腾腾的面汤上飘着几片青菜和零星的油花,虽不算丰盛,但在寒凉的春夜和颠簸之后,已足够慰藉肠胃。就着从家里带来的菜和郑婉给的、切成小条的香甜肉脯,两人都吃得饱饱的,身上也暖和起来。
吃完饭,林巧姑抢着收拾了碗筷,又手脚麻利地将床铺重新整理了一遍,还把两人的换洗衣物拿出来挂好通风。
谢明昭见她忙完,便温声道:“巧姐姐,今天累坏了,你早点歇息吧。我再看会儿书。”
林巧姑嘴上应着:“哎,姑娘你也别太晚。”可她并没有立刻去休息,而是在桌子的另一端坐了下来,从自己随身的小包袱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本谢明昭给她的、用粗糙纸张钉成的习字本,还有一支用了半截的炭笔。
她翻开本子,就着桌上那盏不算明亮的油灯,开始默不作声地看起来。上面是谢明昭工整的字迹,旁边还画着对应的简图,后面几页则是一些简单的数字和加减法例子。
她看得很认真,手指有时会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比划着笔画,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谢明昭原本已经摊开了自己带来的书集,准备做温习,看到林巧姑这副模样,心中不由一动,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和暖流。
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唇角微微弯起,也低下头,沉浸在自己的书卷之中。
房间里一时安静极了,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细微“沙沙”声,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驿站其他房间或远处的些许动静。
油灯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一个沉静专注,一个刻苦认真,构成了一幅让人不忍打搅的温馨画面。
时间在无声中悄然流逝。谢明昭将一篇策论的重点反复揣摩了几遍,又默背了一段经义。
林巧姑则把那几十个简单的字和数字来回看了好几遍,还用炭笔在废纸上试着写了写,虽然歪歪扭扭,但她写得很慢,很用心。
直到远处传来隐约的打更声,已经是亥时一刻了。
谢明昭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合上书卷。她看了一眼对面,林巧姑似乎也到了极限,脑袋一点一点的,却还强撑着在看。
“巧姐姐,很晚了,睡吧。”谢明昭轻声唤道。
林巧姑这才恍然惊醒,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啊……我这就睡。”她小心地收起自己的习字本和炭笔。
两人吹熄了油灯,各自躺下。床铺舒适,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有一种充实的平静。
林巧姑在黑暗中小声说:“姑娘,你一定能考好的。”
谢明昭在黑暗中笑了笑,也轻声回道:“嗯,你也会学得越来越好的。”
窗外,驿站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晃,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衬得夜寂静而深邃。
两个来自泾川里的少女,在这陌生的驿站里,怀着各自的梦想和期许,沉入了安稳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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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安睡到天明。窗外传来公鸡打鸣和驿卒清扫院落的声响时,谢明昭和林巧姑几乎同时醒来。迅速起身,麻利地洗漱,将行李重新打包检查,收拾好出门。
下楼时,大堂里比昨晚更加热闹。除了那些常见的商旅行人,还多了好些年轻的面孔。他们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或干净的布衣,身边或放着书箱,或搭着行囊,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脸上带着兴奋、紧张的神色。
谢明昭扫了一眼,心中了然。昨晚入住时并未见到这些人,想必是后半夜才赶到,或者今早刚从别处出发在此汇合。看这架势,十有八九都是赶赴青州府参加府试的学子。这个时节,这条通往州府的官道上,遇见同行者再正常不过。
她们的出现,再次引起了一些注意。那些年轻学子们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停留片刻,尤其看到谢明昭手中那个装着书籍模样的包裹时,有人露出疑惑,有人则是不以为然,很快又转回头去,继续自己的话题。
谢明昭神色如常,与林巧姑在大堂里找了个靠窗、还算清净的角落桌子坐下。小二很快过来,两人点了清粥、馒头并两碟小菜,准备吃完再走。
早饭送上来,热粥暖胃,馒头实在。两人安静用餐,旁边不远处一桌坐着四五个年轻学子,正边吃边低声议论。
一个略胖的学子塞了一大口馒头,含糊道:“听闻今岁主考颇重实务……”
另一个则压低了声音,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谢明昭这边:“你们听说了吗?隔壁县有个女童,竟然过了县试,还得了案首!也要来考府试!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话一出,那桌人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几声含义不明的轻笑或啧啧声。
“女子应试?岂非儿戏?牝鸡司晨,非吉兆也。”有人摇头晃脑地引经据典。
“许是家里无人,沽名钓誉罢了。考场之上,笔墨功夫、经世韬略,岂是闺阁女子所能及?”另一人不以为然。
“管她作甚?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我等只需专心备考便是。”也有人不愿多谈。
这些议论隐隐约约飘进耳中,林巧姑拿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忍不住朝那边瞥去不满的一眼。
谢明昭却仿若未闻,只是平静地夹起一小块咸菜,就着粥慢慢吃着,低声对林巧姑道:“专心吃饭,一会儿就凉了。”
林巧姑闻言,低下头不再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用完早饭,结算了房钱饭资,两人提着行李走出驿站大门。清晨的阳光已经洒满了院子,空气清新带着凉意。
昨日的马夫早已等候在侧,见到两人走来,笑着打招呼道:
“谢姑娘,林姑娘,早啊!东西都给两位放好了,上车就能走。”
“有劳刘叔。”谢明昭道谢,与林巧姑先后登上马车。
两人坐定,刘车夫轻轻一抖缰绳,“驾!”小马车平稳启动,驶出驿站大院,再次汇入官道。
车轮辘辘,将平安驿连同里面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和议论,彻底抛在了身后。
车厢内,谢明昭微微撩起一侧帘子,看着窗外不断向后掠去的田野和远山。
林巧姑则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面对那些令人不适的打量和窃窃私语。
马车载着两人,轻快地朝青州府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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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中午,日头渐高,官道被晒得有些发白。马车行了一上午,人马皆需歇息。
前方道旁出现一个简陋的饭铺,挑着一面褪色的“食”字幌子,两间茅屋,外面搭着凉棚,摆着几张未经漆饰的木桌长凳。
刘车夫熟门熟路地将马车赶到饭铺旁的树荫下拴好。“谢姑娘,林姑娘,咱在这儿打尖歇个脚,也让马喘口气。这家的馄饨和饼子还算实在。”
三人下车。饭铺里果然冷清,只有三个看起来像是行脚商或力夫模样的汉子,分散坐在两张桌上,就着粗茶啃着干粮,低声交谈着。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妇,男人在后厨忙碌,妇人上前招呼。
“三位客官,用点什么?有刚出锅的馄饨,肉馅的;还有素面、饼子,酱菜是自家腌的。”
“三碗馄饨,再来一张饼子。”谢明昭道。林巧姑和刘车夫也点头同意。
三人挑了张靠边、相对干净的桌子坐下。馄饨很快端上来,汤色清亮,飘着几点油星和葱花,馄饨个头不小,热气腾腾。一张大饼也紧跟其后送了过来。
坐了一上午马车,此刻一碗热汤下肚,再吃点饼,确实舒坦不少。
正吃着,凉棚内又进来一人。
谢明昭下意识抬眼望去。来人是个约莫三十左右的女子,身形瘦削,手里拄着一根粗糙的木棍,像是从路边随手捡来的,身上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几乎辨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衣裙,头发用一根木簪草草绾住,些许碎发垂在颊边,然脸上却看不出疲惫之色。看到这里时,她便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越看越觉得那张脸很怪,若不仔细擦看,确实难以发现。
一个念头瞬间冒出她脑海:“人皮面具?”
她心头微凛,立刻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专注于自己面前的馄饨碗,用勺子轻轻搅动,仿佛只是随意一瞥后便失去了兴趣。但方才那瞬间的印象已刻入心中。易容之术,她只在一些杂书轶闻中读到过,不曾亲见。若真如所料,这女子伪装成落魄模样混迹于官道旁的简陋饭铺,所图为何?是躲避仇家?另有隐情?
谢明昭心中瞬间转过几个念头,但面色依旧平静无波。出门在外,最忌节外生枝。无论这女子是何来历,只要不主动招惹,便该视若无睹。她轻轻碰了碰旁边林巧姑的胳膊,递过一个“专心吃饭,莫要多看”的眼神。
林巧姑虽不明就里,但对谢明昭极为信服,立刻低下头,不再好奇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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