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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   那女子在凉棚内略一停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诸人,在谢明昭这桌稍有停留,又迅速移开。

      她默默走到离最边缘的一张空桌旁坐下,将木棍靠好,然后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数出四文,放在桌上,声音略显低哑:“一碗馄饨。”

      “稍等。”店主妇人并无多话,转身朝灶台方向喊了一声。

      等待时,那女子目光低垂,似乎盯着桌面木纹,但谢明昭用眼角余光能感觉到,对方的注意力并未放松,同样也在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馄饨上来后,她小口吃着,动作并不粗鲁,甚至有种刻意放缓的斯文,与她外表的落魄形成微妙了反差。

      谢明昭三人已吃得差不多了。她放下勺子,对林巧姑和刘车夫轻声道:“我们走吧。”

      付钱,起身,离开饭铺。整个过程,谢明昭都未再看那女子一眼,但全身的感官却保持着一种隐蔽的警惕。直到登上马车,帘子落下,将外界的视线隔绝,她才稍稍放松了脊背。

      马车缓缓启动,木质车轮再次碾过官道的黄土,发出辘辘的声响,沿着既定的方向继续向前。

      谢明昭微微蹙眉,回想刚才那女子的种种细节。人皮面具……若猜测属实,此人绝非普通流民。她为何出现在此?是巧合,还是有意?去青州府的路上,看来并不只有赶考学子这一种“同行者”。

      饭铺内,那落魄女子在谢明昭马车离开后,才慢慢吃完最后一个馄饨。她抬起头,目光投向凉棚外那条尘土飞扬的官道,望向马车早已消失不见的远方。原本略显木然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她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拂过耳际发丝与脸颊交界的那一小片皮肤,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

      片刻后,她也站起身,留下空碗,拿起靠在桌边的粗糙木棍,步履平稳地走出凉棚。她没有丝毫犹豫,拐上官道,朝着与马车相同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迈开了步子。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根木棍点地的声音,稳定而有节奏,渐渐融入午后官道嘈杂又寂寥的背景声中。

      车厢内,谢明昭沉默了片刻,对林巧姑低声道:“巧姐姐,接下来的路,我们需更谨慎些。若再遇到形迹可疑之人,莫要多看,更莫要多问。”

      林巧姑虽不完全明白,但见谢明昭神色郑重,立刻点头:“是,姑娘,我记下了。”

      马车稳稳前行,将那段充满疑云的短暂相遇抛在身后,但一丝隐约的不安与警惕,悄然在谢明昭心中扩散开来。

      ————

      而与此同时的青州府城,知府衙门后宅书房内,气氛却庄重暗流涌动。

      青州知府沈墨,字砚之,年约四旬,面容清矍,三缕长须,目光沉静中透着革新者的锐气。他身着常服,正端坐主位,与下首几位官员叙话。

      在座的有:主管一省学政的提督学政胡大人,面容严肃,不苟言笑;负责此次府试考场全面事务的提调官王通判,精明干练;以及奉朝廷之命前来监察本次府试全过程的监视官——御史台监察御史陈致远。

      陈致远约莫三十五六岁,白面微须,举止斯文,言谈间常带三分笑意,此刻正谦逊地听着沈知府说话。

      “此次府试,乃为国选材之要途,有劳各位大人辛苦。学政胡大人总揽文衡,提调王大人综理庶务,陈御史临场监察,务必使试事井然,选拔公允。”

      胡大人与王通判皆拱手称是,表示定当恪尽职守。

      沈墨略一沉吟,目光缓缓扫过三人,继续说道:“另有一事,需先与各位知会。此番应试学子之中,有一人颇为特殊。乃青源县人士,谢氏之女谢辞,字明昭。此女年未及笄,却已过县试,且为青源县案首。”

      此话一出,胡学政眉头微微动了一下,王通判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陈致远面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幽光。

      “自我大虞首开女子科举之门禁,已有一年有余。然真正能过州县试、踏入府试考场的女子,仍属凤毛麟角。此番我青州辖下,能出一位女子县案首,实乃顺应朝政、开化地方之佳兆,亦是我等牧守教化之责的体现。此番她赴府试,不止关乎其个人前程,更关乎朝廷新政之推行成效,关乎天下有心向学之女子能否窥见前路。”

      胡学政眉头微蹙,沉吟道:“府尊大人所言甚是。朝廷既有新政,学政自当遵循。然女子参考,毕竟尚无成熟旧例可循,考场内外,恐生诸多未曾预料之情状,需格外谨慎。”

      王通判亦点头:“下官必当竭尽全力,安排周详,确保试务平稳。只是……舆论物议,或许难免。”

      沈墨微微颔首,表示理解他们的顾虑,随即目光转向一直含笑聆听的陈致远:“陈御史奉旨监察,责任重大。如今新政推行,尤需监察官员秉持公心,既督考纪之严明,亦护新政之畅行。对于如谢明昭这般符合律例参考的女学子,更应确保其不受无端干扰,能与其他学子一般,凭文章才学公平竞争。此乃朝廷开女科之初衷,亦是我等为臣者应尽之分。”

      陈致远笑容不变,拱手应道:“府尊大人高瞻远瞩,下官钦佩。朝廷锐意革新,首开女科,实为旷古善政,广纳贤才之盛举。下官奉命监察,自当时刻谨记朝廷法度与取士本意,定当秉公持正,确保此次府试,无论男女学子,皆在同等规条之下,以文章定去留,绝不容许任何徇私舞弊或无故刁难之事发生。”他言辞恳切,姿态端正,俨然是女科新政的坚定拥护者和执行者。

      沈墨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陈御史能如此想,本府甚慰。那便有劳诸位,同心协力,办好此次府试,既为朝廷选拔真才,亦为我青州文教增光,更为天下向学女子,树一公允之榜样。”

      又商议了一些具体事务后,几位官员相继告辞。

      陈致远随着胡、王二人走出知府书房,脸上春风般的笑容在转身的瞬间便淡去了几分,眼底深处一片沉冷。直到登上自己的轿子,帘幕垂下,他脸上最后一丝伪装也彻底剥落,只剩下阴沉。

      轿子微微摇晃着前行,陈致远靠在轿厢内壁,闭着眼,并未休息,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脑中飞快的盘算着。

      “谢辞……女童案首?沈墨……果然是个铁杆的‘开明派’,女科的急先锋。”他心中冷笑,“大虞首开女科?哼,不过是些急于事功、标榜清流的朝臣蛊惑圣听罢了!牝鸡司晨,阴阳倒错,自古祸乱之源!朝廷法度?取士本意?笑话!”

      他背后的靠山,那位在京城清流中亦属保守中坚、对“女科”深恶痛绝的大人物,早已将扼杀此新政苗头视为重中之重。

      青州出了个女案首,若真让这谢明昭再过府试,取得生员功名,那岂不是给这“荒谬”的新政添了柴、加了火?他这趟监察差事,首要任务便是要将这“歪风”死死按在青州,绝不能让其冒头!

      “公平竞争?凭文章定去留?”陈致远眼中寒光一闪,“那就看看,是你的文章硬,还是我的手段高。一个乡下丫头,也想凭几篇文章就颠覆千年礼法?做梦!”

      他已然下定决心,无论这谢明昭是真才实学还是侥幸,都必须在这次府试中让她“合理”地落榜。而且,要做得不留痕迹,即便沈墨日后察觉有异,也抓不到任何把柄。

      轿外,青州府城沐浴在春日阳光下,看似平静。然而一场针对新政、针对一名远行少女的无声绞杀,已在监察御史的心中,周密部署开来。

      ————

      当沈墨送走几位官员,独自回到书房时,那份刻意维持的从容渐渐褪去。窗外的玉兰开得正好,而他却无暇欣赏。

      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窗棂,他的眉头越锁越紧。陈致远那番滴水不漏的表态,非但没能让他安心,反而在他心中漾开层层疑虑的涟漪。

      宦海沉浮这些年,他太清楚京城那些笑容背后的机锋。陈致远的背景他略知一二,与朝中那些对女科新政明褒暗贬的保守派系牵连颇深。这样一个人,为何偏偏被派来监察一场仅仅只是“童试”阶段的府试?还如此“恰好”地表达了全力支持新政的态度?

      不合常理。

      大虞开女科根基未稳,朝野反对之声从未断绝。按旧例,童生试这等科举初阶,向来由地方主理,朝廷鲜少直接派遣御史监察。御史台的视线,通常要等到生员考举人、进士的关键时刻才会真正介入。

      “圣上此举……是当真格外重视此次府试,还是……这背后另有深意?”沈墨沉吟着望向窗外。

      他想起远在京城的恩师。那位力排众议推动女科新政的老人,此刻想必正身处风波中心,对朝中暗涌比任何人都要敏感。

      是该问一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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