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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跃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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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校园沉寂如深海,只有远处路灯在湿润的雾气中晕开模糊的光圈。顾吟安的身体——或者说,承载着他意识的躯壳——正陷入深度睡眠。但在这片寂静之下,另一种“清醒”正悄然升起。
天台的铁门无声滑开,身影融入更深的黑暗。风在这里变得凶猛,呼啸着穿过栏杆缝隙,拉扯着单薄的校服外套。顾解意掌控着身体,走到熟悉的边缘位置。他抬起头,城市的霓虹在眼底明明灭灭,像是遥远星系的信号。
他抬起手,指尖精准地触碰到左耳上那枚黑色耳骨夹。金属冰凉,但在意识深处,它与某种超越物理维度的“锚点”共振着。这不是装饰品,从来都不是。它是“蜉蝣”的密钥,是白刃最高技术力与禁忌研究的结晶之一,绑定着他的生命特征与……时空印记。
他的拇指按住耳骨夹内侧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凸起,轻轻旋转——不是随意转动,而是遵循着一段极其复杂的、烙印在肌肉记忆深处的密码序列:右旋37度,停顿,左旋12度,回正,再右旋54度……
随着最后一道指令完成,耳骨夹内部传来极其细微的、仿佛晶体结构重组般的“咔哒”轻响。紧接着,一股冰凉的能量流自接触点炸开,瞬间席卷全身!
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强烈的失重和剥离感。视野中的城市灯火猛地被拉长、扭曲,化作一道道流光溢彩的轨迹。物质世界的声嚣——风声、远处车流声——迅速褪去,被一种高频的、近乎耳鸣的空白噪音取代。身体的感觉在消散,仿佛融化在这片光的洪流中。
然后,是坠落。
又或者是……着陆。
白光骤然收敛。
冰冷、干燥、带着微弱臭氧和金属冷却剂气味的空气涌入鼻腔。脚下是坚硬、光滑、带有防滑纹路的合金地板。视野从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到令人心悸的景象——
银灰色调的主色调,无处不在的嵌入式屏幕流淌着幽蓝的数据流,复杂的管线在天花板规整排布,发出低沉的嗡鸣。这里是“白刃”第七研究所,他的专属实验室。时间,似乎凝固在他启动自毁程序、意识堕入黑暗前的一刻。
“教……教授?!”
一个难以置信的、带着颤抖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顾解意(或者说,此刻完整回归前世姿态与记忆的“蜉蝣”)缓缓转过身。他的动作有些滞涩,像是还不完全适应这具属于“顾解意”而非“顾吟安”的身体。他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色研究服,左耳的黑色耳骨夹依旧醒目。
说话的是他的助手,黄亚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头发有些凌乱,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极大,手里拿着的平板电脑差点滑落。他脸上混合着惊骇、狂喜,以及更深层的恐惧。
“亚宁。”顾解意的声音响起,是他自己那略显低沉、带着科研人员特有冷静质感的声线,只是此刻,这冷静下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复杂波澜。“现在是什么时间?精确到秒。”
黄亚宁猛地回过神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向主控屏侧边的时间戳:“新历217年,11月23日,凌晨03点17分42秒……43秒……”他的声音依旧发颤,“教授,您……您怎么会……数据库显示您的生命体征和意识信号在27分15秒前彻底归零!‘方舟’核心数据崩溃,引发三级警报,上面已经……”
“我知道。”顾解意打断了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实验室。一切如旧,甚至他“离开”前正在处理的几个数据模型还悬浮在半空的光屏上,处于未保存的编辑状态。他的视线最终落在自己刚才“出现”的位置——那里没有任何空间扭曲的迹象,只有地板上一处几乎看不见的、被极高能量瞬间灼烧过的分子级痕迹。
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这具身体,这个时间点……一个惊人的、近乎荒谬的猜想在他精密如仪器的大脑里迅速成型。
“亚宁,”他走到主控台前,手指在虚空中快速划动,调出多维日志,“调取我个人终端及实验室所有传感器,在03:17:00至03:18:00之间的异常读数,尤其是时空曲率、量子涨落、局域能量峰值。”
“是!”黄亚宁压下满腹惊疑,迅速操作起来。数据流瀑布般倾泻而下。
顾解意的眼睛飞速扫过那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曲线和数值。几个微小的、此前被系统归为背景噪音或仪器误差的峰值,被他精准捕捉。它们与耳骨夹被激活时的能量特征谱高度吻合,发生时间……精确指向他“意识湮灭”的那一瞬。
与此同时,另一组数据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重生后,在顾吟安身体里,他尝试反向解析耳骨夹结构时记录下的、来自“当前时间线”的微弱时空反馈波纹。两组数据在更高维的数学模型上,出现了诡异的……对称性。
“时间锚点……”顾解意喃喃自语,眼中闪过锐利的光,“不是简单的意识投射或平行跳跃……耳骨夹绑定的,是我的‘存在性’坐标。它在我的‘终结时刻’与某个特定的‘新生时刻’之间,建立了一条单向但可能……不稳定的共振通道。”
他猛地转头看向黄亚宁:“我‘死亡’的确切时刻,就是03:17:28?”
“是……是的!系统日志确认!”黄亚宁用力点头。
顾解意闭上眼睛,感知着此刻的状态,同时调用着顾吟安身体里那份关于“重生节点”的模糊记忆——同样是深夜,同样是某种强烈的精神冲击后的昏迷与苏醒。
时间……似乎对上了。误差在毫秒级,考虑到意识感知的模糊性和不同世界时间流速可能的微扰,这几乎可以视为同步。
“那么,”他睁开眼,眸色深沉如夜,“或许不是‘死亡’导致了‘重生’,而是‘耳骨夹’在感知到我主体意识即将湮灭的临界点时,自动触发了预设的、我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保底协议——将我的核心意识印记,投射向一个与我‘死亡’瞬间产生强量子纠缠或符合某种筛选条件的‘新生意识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而回去的方法……”
他的手指再次抚上耳骨夹。既然它能在他“死亡”瞬间将他送到顾吟安那里,那么,在特定条件下,是否也能逆向操作?利用两个时空点之间因这次“跳跃”而产生的短暂、脆弱但确实存在的“联系”,像攀着一条看不见的蛛丝,返回“原点”?刚才的成功,似乎验证了这个疯狂的想法。
“教授……您是说,您刚才……去了另一个时间?或者……世界?”黄亚宁听得似懂非懂,但核心意思让他震撼。
“可以这么理解。”顾解意没有详细解释,他现在更需要的是信息和验证。“亚宁,我‘离开’后,这里发生了什么?组织有什么反应?关于‘Ω-73’的处置令,有没有变化?”
黄亚宁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专业起来:“混乱,教授。‘方舟’核心数据崩溃是不可逆的,引发了大规模系统瘫痪和能量逆流,损失评估还在进行,但肯定是灾难性的。‘导师’震怒,安全部队已经控制了研究所外围,正在追查所有可能的原因和责任人。至于‘Ω-73’……”他压低声音,调出一份加密简报,“处置令升级了。从‘观测引导’变为‘最高优先级清除’。‘导师’似乎认为,您的……意外,可能与他有关。新的行动小队已经派往目标所在区域进行最终确认和准备工作。”
顾解意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的“死亡”非但没有转移注意力,反而加速了危机。
“目标区域……”他看向简报上的坐标,瞳孔微缩。那正是顾吟安所在的A城,精确度已经缩小到了街区范围。
“他们快找到他了。”顾解意的声音冷得像冰。
“教授,那个‘Ω-73’……究竟是谁?为什么‘导师’如此重视,甚至不惜……”黄亚宁忍不住问。作为顾解意的贴身助手,他知晓许多机密,但对“Ω-73”的具体情况却所知有限。
顾解意沉默了片刻。实验室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他叫顾吟安。”他终于开口,声音里有一种黄亚宁从未听过的复杂情绪,疲惫,挣扎,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温度。“一个……学生。文科生。”
“学……生?”黄亚宁愕然。
“嗯。”顾解意走到观测窗前,外面是研究所庞大的地下结构,更远处是模拟的自然光景,虚假而永恒。“他可能拥有一种……我们无法理解,也无法用现有模型框定的潜质。‘导师’恐惧不可控,恐惧未知,尤其是恐惧可能颠覆‘白刃’根基的未知。”
他转过身,看着黄亚宁:“亚宁,我需要你帮我。我回去的时间可能有限,而且这种‘跳跃’不稳定,可能无法频繁进行。”
“您还要回去?回到那个……学生那里?”黄亚宁急切道,“太危险了!而且,您在这里的身份已经‘死亡’,一旦被发现……”
“我必须回去。”顾解意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引发的混乱,我来承担后果。而且……”他顿了顿,“有些事,我需要弄清楚。关于他,也关于……我自己。”
他快速下达指令:“第一,尽可能掩盖我这次‘回归’的痕迹,清理所有异常数据。第二,利用你的权限,密切关注针对‘Ω-73’的行动进展,有任何异动,想办法通过我们之前设置的备用安全信道,向我发出预警——代码就用‘蜉蝣归巢’。第三,继续我未完成的研究,关于意识场共振和时空薄弱点的理论,这可能是关键。”
“教授……”黄亚宁看着顾解意,这个他亦师亦友、敬畏有加的天才,此刻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决绝,甚至是一丝……人性化的牵绊。这与他记忆中那个冰冷、高效、几乎完全理性的“蜉蝣”教授,有些不同。
“时间不多了。”顾解意再次触碰耳骨夹,感受着其中能量的波动。两个时空的联系正在减弱,通道不稳定。“照我说的做,亚宁。还有……”
他看向助手,目光深沉:“如果……我回不来了,或者这里发生不可控的情况,你知道该怎么做。保护你自己,然后……尽可能销毁‘Ω-73’的所有关联数据,包括你脑中关于我刚才所说的一切。”
黄亚宁脸色一白,用力点头:“我明白,教授。您……保重。”
顾解意最后环视了一眼这间承载了他前世绝大部分时光的实验室,冰冷的仪器,流动的数据,无形的枷锁。然后,他闭上眼睛,拇指再次抚上耳骨夹,逆向输入了另一段更为复杂、充满风险的空间坐标修正指令。
熟悉的剥离感再次袭来,白光吞没视野。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黄亚宁久久无法平静的呼吸。他看着顾解意消失的地方,地板上那点灼痕似乎微微发光,随后迅速暗淡,最终与周围再无区别,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高度紧张下的幻觉。
但手中平板里新增的加密任务列表,以及心头沉甸甸的预感,告诉他,那不是梦。
教授他……在另一个世界,有了必须保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