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流水》不过情人节

22、母亲

　　宁永康坐在车里抽了根烟，便去往约定好的饭店。

　　一个小时，他想了很多种可能，也许是自己看错，也许是因为俩人碰面，又出了什么事。

　　直到宁泽涛出现，是他一个人来赴的约，宁永康才松了口气。

　　这个年幼时抛弃自己的母亲，他再也不想看到。

　　宁泽涛：“你火急火燎地见我，是要干什么？”

　　把一串腰间的钥匙扔在桌上，语言和行为，都充满了不屑和厌恶。

　　“你刚刚在哪？”

　　“警察局，咋了你老子干什么都要跟你汇报是吧”

　　宁永康懒得搭他的话：“跟谁？”

　　“你知道什么了是不是？”宁泽涛的语气是个十足的粗人，脑子却不算太笨。

　　“和我妈？是不是？”

　　“你咋知道的？谁跟你讲的？还是你看见了？”

　　宁永康真是被他逗笑了：“果然是了”

　　……………………

　　沉默五秒，他猛地拍桌子站起身来：“你他妈不是说你永远不会见她吗？”

　　“现在是特殊情况。”

　　“什么叫特殊情况，我问你什么叫特殊情况？”

　　宁永康的言语愈发激动：“我只知道你在奶奶出事的那两年里，回家的次数只有三次。带回来的钱连奶奶住院的费用都不够，你知道吗？在奶奶出事的那段时间，我真的好恨！我恨你从来不出现，哪怕知道救不回来了，你作为儿子连看她一眼都不肯。”

　　“最后给我的借口，居然是在你最没钱的时候，我妈跟别人跑了，我奶奶一味的帮我妈说话。你只要回来，就能看到我和我妈长得越来越像的那张脸，所以这么多年你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宁永康输出一大堆，宁泽涛却始终沉默。

　　“你告诉我，什么是特殊情况？”

　　“你妈……现在很困难。她那个老公，家暴她，她走投无路才来找我报的警。”

　　宁永康听到这一刻，什么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

　　如果是孝子，应该体谅父亲，心疼母亲。

　　但他无法说服自己。

　　他们的婚姻不是因自己而破裂，自己却因他们的婚姻度过了长达二十年的不幸岁月。

　　童年时期被遗忘在家差点瓦斯炉爆炸死在那天，不是原因。父母二十年来的缺席，让他备受冷眼，不是原因。因为他们的矛盾，他成了头号受害者，不是原因。

　　真正的原因，在于奶奶去世那一刻，他们都没有露过几次面。

　　奶奶去世，到最后念着的，还是“泽涛，敏晨。”

　　现在他们搞心疼这一出，宁永康不明白到底是母亲的不幸与自私，还是父亲的懦弱与愚蠢导致的。

　　他没办法接受。扭头就走，带着妮妮回了金梁。

　　两个人，两颗心。都在为了原本不属于自己这个世界的事情而痛苦。只能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闫嘉和宁永康，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去提当天的事情。

　　闫嘉不提工作，宁永康也不提父母，只是你来我往的，关心着对方有没有吃饭。

　　这饭，好像是吃不完了。

　　一天的聊天记录中，有十几句“吃饭了吗？”“吃的什么。”

　　最多，去聊妮妮吃的怎么样。

　　打破僵局的，是一周以后。闫嘉的一通电话。

　　“阿康，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没有。”

　　“今天，有一个陌生号码给我打电话，是本地的。”

　　“这么说？”

　　“她说，她叫张敏晨，是你妈妈，她说，她想见我一面。”

　　“她从哪搞到你的电话的？”

　　“我不知道啊。”

　　宁永康也是气自己蠢，锤了锤额头。闫嘉能知道什么。

　　“你不用管她，她再打电话挂了就行”

　　“我知道了。但是，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不会瞒你，只是当前没解决好，这些事和你没关系，等我处理妥善了，都会跟你说的。”

　　“好”

　　闫嘉理解他，更不想逼他。

　　但这张敏晨，她是要见一面的。

　　这么多年，他从来不会提他父母以前的样子。如果有可能，这是拔掉他心中一根刺的方法。

　　约定好见面的时候，是在滨河新城区的一家饭馆。

　　闫嘉赶在约定好前半个小时就到了。

　　看了一眼时间：2023年2月18日周六 12:30

　　时间，是个太奇妙的东西。

　　过去六年，闫嘉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从2016年9月1日他们初次见面到2017年3月10日他们在学校见最后一面。一共191天。

　　从2017年3月10日他们见最后一面，到2023年1月22日再次重逢一共2144天。

　　两千多天。却没有重逢后的27天过得漫长。

　　在见张敏晨之前，闫嘉考虑过，穿什么样的衣服是合适的，阿康是阿康，他妈妈，也是血缘至亲，作为小辈，是该穿得得体。

　　尤其是作为宁永康的女朋友。

　　至少让张敏晨知道，自己儿子也能够过得很好。

　　闫嘉想，之前考虑过结婚时父母的意见，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面对着对方的父母。

　　好在她的衣橱里也没有什么不合体的衣服。

　　选了通勤穿的套装，化了个淡妆便出门了。

　　张敏晨在电话里的声音极为低沉浑厚，是她印象中女强人的声音，和高静的音色并不相似，却能让闫嘉感觉得到对方是个难搞的人。

　　见面时，才验证了她的想法。

　　亲生母子，闫嘉知道基因的强大，却第一次感觉得到母亲和儿子可以长得这么像。

　　张敏晨也是内双眼睛薄嘴唇，化着中年女人最经典的浓妆，穿着黑毛衣黑色西装裤，外搭黑大衣。

　　一身黑，和闫嘉的穿搭风格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终于明白，童年缺少母爱的男孩子长大后通常会按照母亲的形象找女朋友。大学心理课上老师讲的这句话的来处。

　　但张敏晨看见闫嘉时，眼神出卖了她的外形是多么的犀利。

　　那是一种看见光的眼神。

　　闫嘉刚刚站起来还未开口，张敏晨便先笑着伸出了手：“你是闫嘉吧？好孩子，快坐。”

　　“阿姨您好，我是阿康的女朋友，我叫闫嘉。”

　　“我知道我知道，哎，在警察局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我当时就看啊这么标致的小姑娘，要是我女儿多好，后面听阿康他爸提起来，你是阿康的女朋友啊，你说这不就巧了吗，我们这么有缘分能做一家人”

　　张敏晨的言辞充斥着长辈最寻常的夸赞，闫嘉却一下就能听出，在警察局的时候，自己并未看到他们，但他们却把自己的名字都记住了，阿康不会主动去给他们说，只有可能是他们背地里自己调查的。

　　她故作应答：“那天因为工作的事情去警局做的笔录，没能看见阿姨”

　　“啊，没事没事咱们这是第一次见，我一看你这孩子我就喜欢，生来就是给我当女儿的。”

　　心思都写在脸上，闫嘉大概猜出了张敏晨的目的，只是看破不说破，她在这一刻想，如果是阿康在，或者昀昀在，大概就能一针见血地要她说出目的了。

　　但闫嘉做不到。

　　她只是微笑应和着，等着对方先挑起话题。

　　而对方也正是这么想的。

　　“你和阿康，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什么时候这一起的啊？”

　　寻常家长都会问的问题。

　　“我们是高中同学，在一块还没多久。”

　　张敏晨：“那这几年，你们都没有联系吗？”

　　闫嘉：“嗯。”

　　张敏晨：“阿康这个孩子啊，早些年因为我和他爸的问题我，我一直都没能陪他长大，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闫嘉：“阿康很好，工作也好，为人也好。”

　　“那就好那就好”

　　…………………………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闫嘉这次率先打破窗户纸：“阿姨，我方不方便问一下，您在阿康小时候，为什么离开他？ ”

　　张敏晨长叹一口气，讲到这里，她不再敢看闫嘉的眼睛：“孩子，当时是我的错。”

　　“我怀阿康的时候，比同龄人都要小一点，那个时候啊，我比你现在还要小，也不懂生养一个孩子是多么大的责任。”

　　“嫁给阿康他爸之后，我们经历了很困难的一段时期，没有钱，我的父母也去世的早，全靠阿康他奶奶还能帮我们一点。 ”

　　“我那个时候年轻，觉得自己还能过得再好一点，然后，就和阿康他爸离了婚，嫁给了别人。”

　　“那现在，为什么又回来了？ ”闫嘉攥紧了双手，高静当时给自己说的，一切都对的上。

　　“我后来嫁的那个老公，也是个废物，生不出孩子，还有酗酒的毛病。好在他赚钱能力还行。所以这二十年，我也只有阿康这一个孩子…… ”

　　张敏晨意识到自己越讲越不对劲，而闫嘉也早就听出来了不对劲。

　　她沉下了脸：“阿姨，我就有话直说了，您约我见面，是不是为了让我从中劝和，缓和你们的母子关系？”

　　张敏晨依旧长叹一口气：“闫嘉，你是个聪明善良的孩子，我打听过你的职业，是心理医生，你应该能懂我的苦衷吧？ ”

　　“ 阿姨，我想问问您。如果阿康现在没有能力赚很多钱，或者您现在的丈夫没有那些毛病，您还会回来吗？”

　　“………………”

　　张敏晨不作答，只是低着头沉默。

　　“我还想问问您，您说您现在的丈夫赚钱能力还行，但是你们没有孩子，那为什么没有一分钱是想着阿康的呢？”

　　对方默默开口：“他现在已经不是我丈夫了，我们已经离婚了。上次去警察局，就是阿康他爸陪我处理的这个事情。”

　　“ 我懂了。”

　　闫嘉看着桌上的菜，却没有心情拿起筷子。

　　“您的用心，我会传递给阿康，但是他怎么想，我管不了。请原谅我今天这些问题的没礼貌，我工作上还有事，先走了。 ”

　　闫嘉出门的时候，把今天这顿饭的单买了。

　　闫嘉不用继续问，她已经知道了在其中宁永康的父亲是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她想，今天得回一趟金梁了。

　　一切事情都发展的太快，她之前说，去4s店试车，也一直没能有机会。

　　借了江昀凯的车，闫嘉自己开车回了金梁。

　　这次回金梁，没有直接去找宁永康，她想这个时间点，他应该还在公司忙着。

　　而且，这次和张敏晨的会面，她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明白的告诉宁永康。

　　她回了金梁的房子，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过了，从过年那天回来了一次，到现在，这个房子都没有人待过的痕迹。

　　第一通电话，是拨给高静的。

　　“妈，今天忙不忙？ ”

　　“闫嘉啊，妈不忙，怎么了？ ”

　　“回一趟家吧 ”

　　她在后知后觉，这种成年人的家庭纠纷问题，也许问高静是最好的。

　　褪去了年少时候的胆怯，想到，要和阿康有未来，高静迟早都要知道，不如现在告诉她。

　　不论她是什么态度，闫嘉都会坚持自己的想法。

　　她坐在沙发上，抽了根烟。

　　打扫完房间的灰尘，高静也回来了。

　　“怎么？今天不用工作？”

　　开门，放钥匙，换鞋。高静进门的动作一气呵成。

　　“妈，今天周末。”

　　“那之前周末，怎么不想着回来？过年的时候都见不着你的面。”

　　“你先坐下，我有事跟你谈”

　　高静接了杯水：“说吧，是不是缺钱了？”

　　“我要结婚了。”

　　她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谁啊？”

　　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表情在闫嘉的记忆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宁永康。”

　　高静放下了水杯，脸也随之沉了下来。

　　“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他这几年是不是没断过？”

　　“断了。才联系上不久。”

　　“才联系上不久你就要嫁给他了？有没有脑子？”

　　“他求婚了，我也答应了。”

　　“你别跟我说，现在回来就是来跟我要户口本的？”

　　“我不是来要的，如果现在就结，我会直接偷户口本的，不会坐在这跟你说。”

　　“你现在真是翅膀硬了，结婚通知我，还能偷户口本是吧？”

　　“上学的时候听你的，我连跟谁结婚都不能自己拿主意吗？”

　　“你叫你妈回来，就是跟你妈吵架的？”

　　两个人的言辞越来越激烈，闫嘉也随之反应过来，高静没有反对过宁永康这个人，只是生气自己临时通知她而已。

　　“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结婚也不是现在就结。”

　　高静闻言也平静下来：“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嫁给他，但很多事情，我也拿不定主意。”

　　“他家里的事情是吧？”

　　高静一眼看出闫嘉的破绽。

　　“对。”

　　“在你高二那会我就跟你说过，他家里的事情不简单，你非要和他在一起，他自己走了，你看，你后来什么下场？”

　　“现在还要重蹈覆辙？”

　　高静的前瞻性不用说闫嘉也知道。

　　“他对我很好。”

　　高静：“我不否认他对你好，要不然你这从小听话懂事的孩子也不会违逆我。”

　　“但是，”高静接着说：“闫嘉你要明白，到底是你爱他对你好，还是你爱他这个人。”

　　“还有他，他到底是因为爱你对你好，还是他换一个爱的人对谁都能好。”

　　“我不否认宁永康这个孩子确实挺好的，对他奶奶孝顺，对长辈也不顶嘴，已经不错了，但是他的家庭，我很反对。”

　　闫嘉一直沉默不语，她听得懂高静指的是什么。

　　“虽然说，他爸妈的婚姻不能说明他也是那样的人，但是，你要知道，在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人格上是不是健全的，到底是他爱你，还是自己缺爱？你想清楚了没有？”

　　闫嘉缓缓开口：“他妈妈找过我了，就在今天上午。”

　　高静：“说的什么？让你去劝和他们母子俩的关系？”

　　“对。”

　　高静摇了摇头，接着喝水。

　　闫嘉：“我是在想，该和阿康怎么说。”

　　“你如果一意孤行，想和他在一起，就不要去提。”

　　“为什么？”

　　“你只是他的女朋友，他的家事和你没关系，而且，一个男人连自己家庭的事情都能让女朋友去处理，那是有多无能？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去见他妈，他应该不知道吧？”

　　“嗯”闫嘉低了头，声音轻的像羽毛。

　　“他爸妈的事情，对他的影响不可能没有，但他不会想让你知道的。但是，闫嘉。”

　　高静的语气明显顿了一下：“当时，他能够因为你要转学，再加上他奶奶要去世的事情就放弃你，这种心理承受能力，你有没有想过会因为家庭的原因又一次离开你？”

　　这番话对闫嘉来说是致命的。

　　致命就致命在，真的有可能，也真的很现实。

　　高静：“你好好想想吧”

　　“而且，别嫌妈啰嗦。”

　　她接着说：“你考虑一下你自己的问题，我和你爸的婚姻，对你来说也是造成一定影响，你爸不辞职，我这个做妈的在教育上面也有一定问题，所以有没有可能，也是因为你自己没感受到童年的父母亲情，所以才会爱上对你好的宁永康？”

　　“我不是…”

　　“不用急着回答我。”高静打断她：“人这一生很长，很多回答，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你今天能主动跟妈聊这些，妈很高兴，但是，比起你说的结婚，妈更希望你能留出时间去看世界。”

　　话毕，高静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闫嘉在沙发上想了很久。

　　是自己变了，母亲也变了。

　　从前只觉得她跋扈专横，现在想想，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只是方式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