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州宣明录》橘花散里

69、第六十九章

　　宋宣心里有些猜测，需要验证。

　　她来到大角熊附近，谨慎地没有靠近，而是捡起一块冰冻的石头，狠狠朝大角熊的脑袋丢去。

　　大角熊的身体和头颅在颈间断裂，骨头脆弱如枯枝，没有一滴血迹，皮囊里面蠕动着无数黑色的毒虫。

　　毒虫受惊，蜂拥爬出，密密麻麻布满洁白的冰面，向四周散开。大角熊血肉已被虫子吃光，只剩一张完整的熊皮，扁扁铺在地上，看得人心里阵阵发毛。

　　宋宣往后跳了两步：“这是什么玩意？”

　　潘惠姐在山里见惯虫子，但也没见过这样恐怖的虫群，她恶心得胃在翻滚，干呕好几声，赶紧拉住葛天荣，不准他靠近危险。

　　莫全有壮着胆子，仔细看了眼：“我没见过这样的毒虫，里面混合了很多种类型，不像山里常见的东西。”

　　屠长卿跑得太急，在光滑冰面摔了一跤，他鬓发凌乱，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追上同伴，猛然看见眼前景色，吓得“嗷”一声，连滚带爬，抱住宋宣，面如白纸，瑟瑟发抖。

　　宋宣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不怕不怕，虫子吃饱了，不主动袭击人类。”

　　葛天荣嘲笑：“叔叔是胆小鬼。”

　　屠长卿闻言，强定心神，放开宋宣，昂首挺胸，整理了一下头发，傲然道：“谁，谁怕了？我只是不小心没站稳，你不要污蔑大人！”

　　男人必须争口气！

　　他输给谁，也不能输给小王八蛋！

　　屠长卿坚强地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最近处，仔细看了看虫群，分辨良久，开口道：“噬骨血蛛、炎毒蜈蚣、钻心蛊，双头黑玉蚕，数量最多的是食肉铁甲虫，产地不一，大规模混合饲养和指挥，是南州毒蛊门的手段。”

　　金皎皎是南州人，帮她带走孩子的族兄是毒门修士，擅使剧毒。莫五郎的毒发死亡的模样，有些不同，但也是这种风格。

　　所以，大角熊是死在金皎皎表哥手里，他和孩子躲在石崖附近。

　　宋宣问：“金皎皎说过她族兄叫什么吗？”

　　众人齐齐摇头。

　　金皎皎死前已是强弩之末，来不及交代周全。

　　宋宣又问：“金皎皎的孩子叫什么？”

　　莫全有想了许久，不自信地回答：“我好像听城里人说过，白河城的小世子叫继祖？”

　　宋宣冲着石崖高声大叫：“继祖！你在吗！我们是来救你的！”

　　她叫了好几次，周围只有北风呼啸悲鸣，毒虫爬动的细碎动静，石崖深处没有一丝回应。

　　“太碍事了，”宋宣嫌弃地看了眼满地的虫子，解开斗篷，卷起袖子，抽出紫金烈焰锤，“你们后退，等我把这些破虫子都锤死，再去搜人。”

　　“不急，再等一会儿，”屠长卿拦住她，低声劝道，“大部分毒虫都来自南州，南州气候炎热，没有冰雪，虫子不耐极寒，它们已爬出大角熊的体外，失去巢穴庇护，动作越来越慢，很快就会冻僵。剩下不畏寒的噬骨血蛛，可以用火烧死。我还有万毒门炼制的驱毒香囊，分给你们，再往虫尸上泼一些火油，烧死虫卵，以防不测。”

　　宋宣惊讶：“你怎么懂这些？”

　　屠长卿不好意思道：“第一次出远门，没有经验，自然要把危险考虑得处处周全，话本和游记里都有被毒物致死的案例，我特意去藏书阁，看完所有毒谱，记住毒物的处理方式，有备无患。”

　　处事谨慎，保命重要。

　　四姐还笑话他，说他花费心思囤的防身宝贝，认真研究的出行经验是傻子才会搞的东西，结果真用得上……

　　宋宣知道有省事的方法，也不愿犯傻去杀虫，她把驱毒香囊挂在腰间，蹲在雪地里耐心等虫子死。

　　毒虫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僵硬，约摸三炷香时间，大部分的毒虫都躺在地上，再不动弹。

　　宋宣走过去，捶死还在动的噬骨血蛛，又往大角熊尸体和虫尸泼了些火油，点了把火，熊熊烈火燃起，冰雪融化，散发出焦臭味，转瞬化作灰烬。

　　她确认环境安全后，招呼大家在周围搜索，自己则跳上石崖，一边叫孩子的名字，一边寻找踪迹。

　　莫全有擅长追踪，他在石头和枯草里，找到人类孩子走过的痕迹，石崖壁上亦有不少血迹，显然他们曾在此慌乱逃窜，且至少一人受重伤，应该走不太远。可惜，昨夜下雪，白雪和冰霜掩盖了更多痕迹，无法判断往哪边逃去。

　　潘惠姐也加入寻找队伍，大声呼唤。

　　“继祖！”

　　“继祖！”

　　“继祖！”

　　石崖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葛天荣不肯留在原地等待，也加入寻人队伍，稚嫩的童声在空中响起。

　　“白河城的小世子！我是葛家的荣荣！”

　　“你娘让我们来找你！你要听娘的话！”

　　“不要再玩捉迷藏了！”

　　“……”

　　忽然，压满雪的枯草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哭声，隐隐约约，若有若无，转瞬又消失不见。

　　捉迷藏经验丰富的虎孩子，哪会放过这丝动静？他立刻蹿过去，拨开枯草，露出一个小小的洞窟。

　　洞口狭小，成年人钻入颇为艰难。窟内幽深，黑不见底，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浓烈的腐烂气息，令人几欲作呕。

　　葛天荣朝里面叫：“小世子，荣荣找到你了，快出来吧！”

　　洞窟里面传出细碎的动静，还有男孩子拼命忍住的压抑哭声，似乎在对人说：“不，我不出去，我会听话……”

　　众人听见动静，纷纷赶来。

　　葛天荣自告奋勇：“我是小孩，个头小，爬进去找他。”

　　屠长卿一把拦住，目测数据，无情道：“不行，你太胖，会卡住。”

　　葛天荣气急败坏：“我奶说，我一点也不胖，我是身强健壮！你在诋毁我！”

　　屠长卿“呵呵”笑了两声。

　　宋宣检查完洞口，脸色凝重：“别进去，洞里有陷阱。”

　　她问莫全有借了根箭，抓着箭身，闭上眼，听着动静，快速往洞里一刺，然后抽回来。

　　箭头刺着一条鳞片透亮的白色毒蛇，张着毒牙，挣扎扭动，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她说：“洞里都是毒蛇。”

　　葛天荣吓得脸色发白，摔倒在地，手脚并用，往后爬了几步。

　　屠长卿强撑着身子，僵硬微笑，尽显男人坚强，嘲笑：“胆小鬼。”

　　莫全有不解：“冬天哪来的蛇？”

　　屠长卿解释：“这是北州的雪灵蛇，鳞片会随环境变换色彩，它常年生活在极寒地，体质特殊，不畏惧严寒，要到十二月，大地彻底冰封才会冬眠。此蛇蛇毒剧烈，攻击性强，智商高，以小型凶兽为食，毒谱排其为天下毒蛇之三。”

　　孩子在洞窟里，不能放火。

　　宋宣毫不犹豫地举起紫金烈焰锤，狠狠砸向石崖洞口。流焰过处，碎石纷纷落下，岩壁碎裂，洞口扩大。

　　尘埃散去，阳光照出洞窟里面景色，蜿蜒曲折的道路，通往山体内的桃源秘境。

　　成百上千条雪灵蛇，拥拥挤挤，缠绕在一起，组成蛇阵，封锁秘境入口。

　　一具骷髅端坐蛇群中，仿佛地狱守护者，白骨森森，里面爬满雪灵蛇，钻过眼眶，穿过牙齿，爬满肋骨，纷纷抬起身体，朝入侵者做出威胁的姿态。

　　莫全有夫妻惊呆了，他们杀过很多蛇，却也没见过这样恐怖的蛇窝。葛天荣意识到不对劲，躲在潘惠姐怀里，没敢往里面乱看。

　　屠长卿拼命深呼吸：“我不怕，我不怕……”

　　宋宣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也觉得棘手。但大女人顶天立地，绝不空手而归，再麻烦也要把毒蛇处理掉。

　　她握紧烈焰锤，自我安慰道：“花点时间罢了，带百十条回去给爹泡药酒。”

　　屠长卿满脸惊恐，浑身抗拒，他既不想把这玩意放储物空间里，也害怕宋宣不小心被咬一口，身上的解毒药解不了那么厉害的剧毒。

　　宋宣抡起火焰铁锤，砸向蛇群，锤锤只打七寸。雪灵蛇数量虽多，动作灵巧，却畏火，追不上她的残影。

　　屠长卿在后头直叫：“小心，小心点，左边，左边藏着条要偷袭的蛇！”

　　宋宣随手抓起一把石壁碎屑，射出去，贯穿左边数条毒蛇的七寸。

　　雪灵蛇死伤无数，更加疯狂。

　　洞窟深处涌出越来越多的蛇，前仆后继地和入侵者缠斗在一起。

　　宋宣把烈焰锤抡得密不透风，蛇尸铺满地。有些机灵的蛇想爬出去，攻击外面的入侵者。

　　屠长卿知道雪灵蛇畏火，把驱蛇药像不要钱的狂撒，然后又用火符，给大家做出一个防御的包围火圈，把毒蛇隔离在圈外。

　　雪灵蛇不敌，渐落下风。

　　忽然，洞窟里传来几声怪异的笛声。

　　雪灵蛇听见笛声命令，纷纷逃跑，钻入岩壁，消失不见。

　　洞窟里，缓缓走出两个孩子。

　　男孩穿着盘龙玄锦服，披着黑狐裘，头戴黄金冠，腰佩短剑，容貌英俊，浑身贵气，只是脸上有点脏兮兮，眼角泛红，布满泪痕。他颤抖地拔出短剑，把女孩护在身后，指着宋宣，带着哭声问：“你是谁？”

　　女孩比男孩矮了一大截，穿着不太合身的雪狐裘，脖子上挂着个小小的骨笛。她的容貌清秀，但身体瘦得厉害，肤色苍白，眼睛大得不像常人，没有一丝光泽，不哭不笑，不怒不惧，没有任何表情，枯黄如草的长发披散到脚跟，鬓边竟混着几缕白发，看着颇为怪异。

　　葛天荣不顾蛇尸，冲了进来。

　　他睁大眼，愣愣地看着女孩，不敢置信道：

　　“原来，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