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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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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的记忆是真的,他曾在花园的假山里见过这个小妹妹,可是大人都不相信,都说他撒谎,说他病糊涂了。
那天晚上,他躲在角落,看见了一切,也偷听到大家的话,原来城主府花园里真的有地牢,原来真的有个小妹妹,被囚禁在黑暗的地牢里。
梦里的事情是真的吗?
小妹妹开口叫过他,也许是求救,也许是需要帮助。她是那么的幼小,那么的无助。
他却害怕恐惧,转身逃跑,糊里糊涂,连话都说不清楚,相信大人的判断,没有坚持寻找真相。
最后,他忘了一切。
……
女孩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闯入者,无悲无喜,就像个泥塑木雕的娃娃,仿佛任何事都不能进入她的心里。
男孩拼命假装不害怕,他像只张牙舞爪的家猫,疯狂地挥舞着短刀,声厉色茬道:“你们叫我继祖,这是怪物父亲起的名字!母亲不会这样叫我!骗子!大骗子!你们一定是怪物派来抓我们的坏人!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继祖这个名字是噩梦,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是为何而生。父亲所有的“爱”,所有的“偏宠”,都在剥夺他的自我,强迫他做延续怪物血缘的工具,成为傀儡。
父亲常说妹妹是不值钱的贱货。
他又是什么货呢?
如果孩子能用价值来衡量,妹妹是囚禁在地牢里的鸟儿,他是囚禁在金丝笼里的鸟儿,没有区别,只要能换到足够的价值,没有不能舍弃的儿女。
男孩无助地呼唤:“阿娘,阿娘,你在哪里……”
世上只有阿娘,真心爱着妹妹,爱着他,殚精竭虑,拼死救他们出牢笼,脱离怪物的掌控,再也不做工具。
阿娘说,好好忍耐,好好等待,努力活着,直到云破月来,就来接他们,一起去没有恐惧,只有幸福的地方。
男孩忍住眼泪,发出濒临疯狂的咆哮声,手里短刀握得更紧,誓死拼命。
“我要保护妹妹!”
宋宣苦恼地挠了挠头,她也想不到,百密一疏,事到临头,居然还要哄孩子。
屠长卿也为难,“继祖”是男孩对外的公开称呼,金皎皎已死了,谁也不知道她私下给孩子起的名字。
葛天荣喊道:“继……弟弟,我是荣荣,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认识我的!”
男孩激动:“荣荣住在白河城,你爹娘和奶奶都没来!他们那么疼你,不可能让你一个小孩来危险的地方!此事处处都是破绽,你定是被怪物夺舍了!假装朋友,想要骗我!”
葛天荣跳脚:“没有,我是离家出走!”
男孩骂道:“骗子都这样说!”
葛天荣一时哑言。
屠长卿急道:“有话好好说,别舞刀子,小心伤了自己。我,我该怎么证明才能让你相信?”
男孩吼道:“除非我娘来接我,否则我谁也不信!”
屠长卿迟疑:“可是,你,你娘……”
他不忍心告知孩子残酷的真相。
宋宣低声骂了句:“我最讨厌小孩。”
话音未落,她兔起鹘落,踏岩走壁,转瞬便出现在男孩身后,一把抓住手腕,眼花缭乱间,看不清她做了什么动作,短刀已落在地上,手被反剪身后。
男孩吓得浑身僵硬,不知所措。
宋宣单手抓住男孩,没有停顿,没有犹豫,另一只手往身后凌空抓去,狠狠掐住一条突然袭来的毒蛇头颅,强迫其合上剧毒的蛇牙。
她回过头,把蛇揪出来,蛇头捏在指尖,蛇身缠在手腕,像白色的手镯,她得意地晃了晃,笑道:“不错的配合。”
瘦弱的女孩抬起眼,冷冷地看着她,哥哥的短刀只是吸引注意力的幌子,她身上藏着的雪灵蛇王,才是真正的杀招。
男孩挣扎道:“坏人,不准伤我妹妹!”
宋宣毫不留情道:“你们的娘死了。”
男孩愣了愣,骂道:“骗人!”
女孩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弱不可闻,带着点嘶哑,需要很仔细才能听清:“我知道。”
宋宣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女孩面无表情道:“母亲让叔叔带我们逃走,自己留下断后,她没有力量,没有手段,只能用命拖住怪物,必死无疑。”
男孩忍不住,嚎啕大哭:“我不信,我不信!娘不会骗我们的!妹妹,你不要吓唬我……”
女孩冷静道:“哥哥,我告诉过你很多次,娘死了,叔叔死了,我们也快死了。你不信,是你不愿信。”
男孩泣不成声。
宋宣晃了晃手里的雪灵蛇王,问:“这玩意是你操纵的吧?门口的骷髅是你们叔叔?”
女孩微微颔首:“叔叔被凶兽重伤,死前,教我用他的血肉为饵,蛇王号令,布灵蛇阵。”
雪灵蛇王朝她发出求救的哀鸣声。
屠长卿惊叹道:“毒宠契约是看天赋,你学了多久?怎么契约成的?”
女孩沉默地朝宋宣伸出手。
宋宣把雪灵蛇王的毒囊挤干净,丢回给她,小白蛇迅速钻进女孩的衣袖,再也不敢露面。
女孩轻声回答:“我在地牢里,陪伴的只有蛇虫鼠蚁,我喜欢养毒物,毒物喜欢我,叔叔说我是天生毒体,便替我寻了这条小蛇防身,毒宠契约……很难吗?”
屠长卿被噎死了,毒宠契约不是困难可以形容的,毒物难控制,大部分毒修都会死在反噬里,不是想学就能学会的,天生毒体不畏剧毒,能让毒物亲近,是极罕见的一种修士体质,被所有毒门视为心肝宝贝,抢着收徒的存在。
她竟然收了雪灵蛇王做毒宠,如此天赋异禀,才华横溢的孩子,竟被“父亲”关在地牢,不见天日,折磨得不成人形,还要送去血祭,真是焚琴煮鹤,可惜可叹。
男孩哀求:“妹妹很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求求你们,放过她。”
女孩垂下眼:“哥哥,母亲死了,他们是被母亲请来找我们的,否则,不会和我说话。”
哥哥是夺舍的躯体,不能受伤。但她是血祭祭品,不需要当人看,直接打断腿,留口气就可以了,不需要把危险的雪灵蛇王还给她。
这些日子,男孩已成了惊弓之鸟,没看见证据,还是有些犹豫。
葛天荣开口道:“弟弟,我和你玩的时候,都叫你那个……名字,但是,我经常和你用铜人铜马玩打仗游戏,还偷偷嫌弃我奶奶做的海棠糕太甜,你还记得吗?”
夺舍的怪物不该知道这些事情。
男孩迟疑地打量他……
潘惠姐早就不耐烦了,她看着金皎皎的两个孩子都平平安安,顶多只是手脚擦了点小伤,而她的孩子代替受苦,不知受了多少伤,是否还活着。
她带着恶意道:“你们的娘害了我孩子,我不在乎她的孩子是死是活!不害你们已是慈悲,你们爱走就走,不走就在这里和死人待着,去和你娘作伴!呵,我忘了,你娘罪孽深重,你们死了也……”
莫全有打断:“惠姐!够了!”
这样的话,对孩子太残忍。
潘惠姐别过头去,她不甘,心里充满扭曲的愤怒和偏激,纵使知道罪不及儿女,也难以善良。
金皎皎的两个孩子都知道母亲和表舅为救他们,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面对苦主,难以辩解。女孩不擅与人交流,抱着小蛇,默不作声,男孩不再抗拒,他走到莫全有夫妻面前,愧疚道:“对不起……”
潘惠姐拒绝:“不需要。”
她心烦气躁,走到旁边,闭上眼,无视这两个孩子,更不想原谅他们。
屠长卿把金皎皎的事情,去掉残酷的部分,告诉两个孩子,温柔安慰:“你们母亲很爱你们,她会在海里庇佑你们。你们想她的时候,就去海边听海浪的声音,那是母亲在说话。”
男孩哭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他说:“我不是继祖,继祖是哄怪物用的名字,母亲给我起的真正名字是岁岁,妹妹是年年,她盼我们岁岁年年长安乐……”
白河城城主自诩半神,神灵不需要姓氏,所以他没有姓氏。南州风俗,除非家族同意入赘,否则孩子不能从母姓。
所以,他们没有姓氏,只有名字。
年年常年待在地牢里,不见天日,只有一个哑仆照顾。金皎皎借族兄的蛊毒,控制哑仆,趁白河城城主出远门时,带着儿子,照顾女儿,教她说话,教她演戏。
两个孩子都早慧,发现“父亲”的真面目,全力配合母亲计划,苦苦求生,在怪物面前,一个做娇生惯养的废物,一个做装疯卖傻的痴儿。
怪物为了防止年年在地牢里啼哭和呼救,用药毁了她的嗓子,年年说话费力,声音很小,说多几句就难受,很少开口。
岁岁口齿伶俐,主动解释:“那天,父亲出门,母亲突然过来,说事情准备好了,她把我们装进箱子,交给叔叔。
我们坐了很久船,到了这里,叔叔看舆图,说石崖处有个隐蔽的洞窟,结果遇到凶兽,叔叔……叔叔为救我们,杀了很多人,然后,他也被凶兽杀了。
这里好多野兽,好多坏人,很可怕。
叔叔教妹妹,用自己的尸体布了这个蛇阵,可是,可是……阵还没布完,就,就……”
他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
年年抬头道:“我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