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州宣明录》橘花散里

73、第七十三章

　　该死的王八，破坏了整幅画面。

　　北州画者因此放弃了继续绘画，最重要的兽神血祭场景没有描绘完成，后面留下大片大片的空白。

　　屠长卿有些遗憾，但很快释然，历史里有太多遗憾，偶尔窥见一角已是幸运，哪能处处完美。

　　没有壁画的道路，宽敞简单，少了许多阴森恐怖感，众人的脚步加快，除了几个攀爬向上的坡道，没有遇到什么岔路和陷阱，约摸半个时辰，进入山腹的最深处。

　　山腹深处，别有洞天，大自然用鬼斧神工，垒出蔓延数百米的秘境。高耸的钟乳石汇聚成石林，泉水穿过其中，奏出叮叮咚咚乐曲。几缕阳光从洞顶的缝隙里高高洒下，照出苍绿苔藓和枯死老藤，驱散冰雪，带来丝丝暖意。

　　石林正中，耸立着一座用巨石堆成的白色神殿，古朴巍峨，历经数千年，不知被多少鲜血浸透，台阶变成暗红色，散发着不舒服的腥臭味。

　　众人却步。

　　屠长卿在脑海里将兽神殿和上古文献相对比，喃喃自语道：“青木崖二十四残碑里记载，兽神殿被鲜血浸透，几近黑色，殿前堆满骷髅残骸，砌成尸山血海之景。”

　　眼前的神殿，怎么看都不相似。

　　宋宣问：“走错了吗？”

　　屠长卿想了许久。突然，他蹲了下来，随手捡了块小石头，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画起图来，边画边算，满地乱七八糟的线条和方块，嘴里念着各种数字，思路跳跃，天马行空，旁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他在算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葛天荣想开口问，被宋宣按住，她稳重地教导：“长卿很聪明，什么都懂，还是算数的顶尖高手，他肯定发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咱们不是读书人，没文化，不懂很正常，只要会喝彩就行。”

　　约摸一刻钟，屠长卿停下笔，算出最后一个数字，抬起头看见大家围着自己，盯着地上笔迹凌乱的鬼画符，表情敬仰，如看神灵，他有些莫名其妙，想要解释。

　　宋宣立刻鼓掌：“好！”

　　众人跟着鼓掌：“好！”

　　阴森诡秘的岩洞里响起热烈的喝彩声，惊起一群蝙蝠。

　　“别闹，”屠长卿尴尬得想钻地底去，强忍羞意，赶紧制止道，“我只是简单算了一下我们走过的方向和距离，发现我们向上绕了个圈，雪灵蛇窟位于神殿的正下方，位置完全重叠，不是巧合，年年和岁岁是经过严密计算，必须待在石崖的蛇窟里，方能瞒天过海。”

　　岁岁开口道：“叔叔在船上就让妹妹契约了雪灵蛇王，抵达后，他带我们直奔石崖，遇到大角熊……明明来得及逃跑，可是，叔叔不准我们逃。他强杀大角熊，死前命令我们拖尸体进入雪灵蛇窟，布置陷阱，然后在指定的位置等待，不准乱跑。”

　　他根本拖不动叔叔，还是妹妹聪明，操控大群雪灵蛇缠满表舅的身体，一点点扯进去的。

　　众人还是不懂。

　　屠长卿继续解释：“金皎皎和族兄一起设计瞒天过海，混淆血脉，欺骗怪物，位置是很重要的。”

　　潘惠姐忽然福至心灵，激动道：“怪物没有眼睛，凭借灵识寻找契约的孩子，所以，我的孩子所在位置和金皎皎孩子的位置，是完全重叠的，才会让怪物忽略。”

　　她想明白后，心急如焚，忘了畏惧，爬上布满血迹的台阶，冲进兽神殿，左右四顾，试图找出孩子的痕迹。

　　兽神殿内，有一座巨石雕的神像，北州风格，粗犷原始，勉强能看出是个兽首人身的形状，还涂抹着一些血的图案。神像下是供桌，桌上布满灰尘，空无一物，只有几点残留的血迹。

　　潘惠姐越发焦急：“宝儿！珍儿！”

　　莫全有也跟着到处乱找，奈何神殿不大，一目了然，无处藏人。

　　宋宣跳上神台，摸了摸雕像的眼睛，疑惑道：“刀疤不是说，祭司弟子在这里吗？血祭台呢？”

　　屠长卿带着孩子，追过来道：“所以，这里只是部落用来普通祭祀的地方，不是真正的兽神殿。”

　　他从空间里拿出那颗收藏仔细的狼母骨珠，小心递给宋宣：“白河城城主一定要追回的重要物品，出自北州，我怀疑和神殿有关系。”

　　小小的骨珠在掌心，莹白如玉，圆润可爱。

　　岁岁惊道：“叔叔丢失的珠子。”

　　宋宣玩着骨珠，问：“你知道？”

　　岁岁迟疑：“怪物很重视这东西，说是北州的圣物，娘为了报复，想办法偷出来，叔叔也不知道怎么用，放在行李里……被偷了。”

　　屠长卿推断此处有秘境，到处寻找机关阵法，东敲敲，西试试，把话本和史书里写过的地方都试了一次，一无所获。

　　宋宣等得不耐烦，拿着骨珠，丢地上，丢天上，胡乱折腾。回头看见神像长着血盆大口，俯身做食人模样，姿态嚣张，模样恶心。

　　她把神像的嘴当靶子，做了个漂亮的投掷动作，将骨珠准确砸进神像口里，嬉骂道：“丑八怪，我让你吃，吃你的狼祖宗去吧！”

　　骨珠落入神像口里，竟出现一个活门机关，珠子滚进喉咙，滑进腹中，悄无声息，消失不见。

　　宋宣发现不对劲，赶紧伸手去捞，来不及，只捞到一把滑腻的粘稠液体，她收回手，看见满手鲜血和碎肉。

　　状态恐怖，有点恶心。

　　她素来不知畏惧，不怕血腥，偷偷看一眼周围，确认大家还没发现她弄丢骨珠，便往神像冒血的嘴里摸，整个胳膊都塞进去，誓要把骨珠掏回来。

　　屠长卿回头看见惊悚场景，吓得脸色惨白，冲过来阻止：“宋宣！快拿出来！说不定里面有机关，会咬断你的手！”

　　宋宣安慰：“没事，我检查过，没有厉害机关，就是个血罐子，别慌，我感觉快摸到了，只差一点点。”

　　屠长卿尖叫：“你在摸什么？”

　　宋宣缓缓从神像嘴里拿出手，掌心的狼母骨珠，已吸饱鲜血，色泽化作暗红，就像刚从尸体上拆下来似的。

　　屠长卿回头，看向供桌上的血迹，心有所感，尝试道：“阿宣，你把狼母骨珠，放在桌上的血迹处。”

　　供桌血迹太少，不像杀戮留下的痕迹，倒像一串兽骨项链，大小和尺寸和狼母骨珠差不多，他曾尝试过放上去，没有任何反应，如今看来，还需要用特殊的血肉做引。

　　宋宣闻言，小心翼翼地把染血骨珠放在供桌的血点处。

　　骨珠微微滚动，唤醒远古兽魂。

　　四面八方，传来嘹亮的狼嚎声，似远又近，回荡在寂静的洞窟里，大地在震动，神殿在颤抖，碎石落下，神像的嘴里流出汩汩鲜血，浓厚的黑色雾气席卷而来。

　　宋宣见势不妙，她在浓雾里，迅速抓住险些摔倒屠长卿，大声警告：“小心！”

　　孩子们看不清环境，站不稳身形，东倒西歪，哭着叫着想求救，却找不到方向。

　　莫全有一手抱着妻子，一手到处摸索孩子，随手乱抓，也不知自己抓到哪个，直接拖进怀里。

　　孤零零的骨珠在黑雾里撕裂开一道秘境的小裂缝，若隐若现，吞吞合合，难以稳定，众人一串接一串，像下饺子般落了进去。

　　屠长卿慌乱惊恐：“等等——我没准备——”

　　宋宣哈哈大笑：“好玩！刺激！”

　　高大巍峨的黑色神殿终于现出身形。它耸立在堆满人骨和兽骨的悬崖上，周围环绕着一条血色河流，周围布满刀锋般的铁树，树枝上挂着无数远古遗留至今的魔物尸骸，形态怪异，丑陋恐怖。

　　屠长卿疯狂提醒：“别撞到树！这是千刃铁树，枝叶都带倒钩和血槽，很危险。”

　　宋宣拎着他在空中变了个方向，稳稳当当落在白骨路上，被扑面而来的腥臭腐烂气味，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屠长卿差点吐出来。

　　他赶紧吞了颗丹药，压住恶心，花费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下来。

　　宋宣也要了颗丹药，当糖丸吃，然后四周找人。浓烈的死亡气息蒙蔽了灵敏的鼻子，挥之不去的雾气模糊视线，她听着声音，走了百余米，在尸骸堆里找出不敢乱跑的莫全有夫妻，两人硬拖着个恐惧至极的岁岁。

　　岁岁的发冠掉了，披头散发，脸色惨白，他被强扯着走路，跌跌撞撞，一边哭一边吐，吐得死去活来，几乎晕死过去。

　　莫全有随便安慰：“不怕，不怕。”

　　潘惠姐晦气骂道：“倒霉，怎么拉到这个废物，一点小事都撑不住，我儿在这鬼地方难道不会怕吗？他受了多久的苦？！你若哭哭啼啼地拖后腿，我就丢下你！”

　　岁岁忍住眼泪，不敢哭出声，良久，他小声地问：“妹妹呢？”

　　宋宣摊手：“没看见。”

　　她光顾着看神殿，没留意大家落哪里。

　　岁岁急道：“妹妹喉咙有损，声音小，她遇到危险喊不出来，我与她心灵相通，能感觉到她受伤了。姐姐，你侠义无双，求你救救妹妹。”

　　屠长卿也焦急：“葛天荣也不在，兄弟家的虎孩子，我再不喜欢，也不能让他出事，求你帮我找找。”

　　潘惠姐也焦急：“恩人，我的孩子是不是在那座神殿里面？求你大发慈悲，去救救他们。”

　　莫全有：“恩公，求你救孩子的命啊——”

　　宋宣被闹得头都疼了，满脑子都是“妹妹”“天荣”“孩子”，争先恐后，吵闹不休，高帽子一顶顶往头上戴。

　　小孩都是大麻烦。

　　她这辈子从没感到那么棘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