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州宣明录》橘花散里

78、第七十八章

　　屠长卿嫌弃地擦去手背血迹，纵使北州有奇特的食人风俗，部民蛮不讲理，敌视外界的人，但也有规矩的。“黑”部落的部民严守古老的规矩，绝不杀害小孩。

　　祭司弟子却背弃规矩，不但用孩子做血祭祭品，还恶意满满，想虐杀葛天荣，拆吃入腹。

　　他是部落的叛徒！罪恶滔天！

　　宋宣收刀入鞘，一脚把死不瞑目的头颅踢得远远的。

　　屠长卿觉得不太好，拿出块白布把尸体盖住，小声劝道：“你别这样，三个小孩在旁边看着，杀得那么难看，会吓到他们的。”

　　宋宣终于想起别人，她回头看去，岁岁吓得瘫倒在地，双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葛天荣素来胆大包天，也吓成了潘惠姐怀里的小鹌鹑，唯有年年缺乏常识，不懂害怕。

　　她解释道：“我不确定这家伙还有没有奇怪的手段，出手机会难得，要确保万无一失。”

　　葛天荣很快缓过来，对姐姐多了几分敬畏，乖巧老实，不敢乱说话。岁岁情绪崩溃，面色如纸，呼吸紊乱，不管训斥还是鼓励都没用，年年在他的旁边安静守着，轻轻拍着哥哥的手背，不肯离开。

　　莫家夫妻知道孩子下落，心急如焚。

　　莫全有鼓励：“你是男子汉，白河城的小世子，怪物死后，你就是新城主，要坚强！勇敢站起来！”

　　潘惠姐唾弃：“你和妹妹比起来，就像个废物！”

　　宋宣为难：“你下次捂住眼睛，别看。”

　　屠长卿教他控制紧张的呼吸法，花费了好一会，岁岁终于慢慢恢复过来，咬紧牙关，勉强能走，跟在妹妹身边，牵着手，紧紧依偎，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心里的勇气。

　　众人穿过铁树林，向兽神殿走去。

　　兽神殿是用黑石建的，巍峨壮观，高达十余丈，上百根石柱耸立，支撑穹顶，昏暗无光，仅有几根用兽油点燃的火把，挂在两侧。人类走进里面，处处压抑，就像进入兽笼，黑暗深处随时会有猛兽出来噬人。

　　宋宣察觉凶险，谨慎起来，她示意屠长卿不要点灯，全部留在原地等待，然后独自放轻脚步，借着神殿里昏暗火光，小心翼翼地潜入。

　　黑暗高处，绿幽幽的兽瞳注视着她。

　　宋宣吓了一跳，以为被发现，毫不畏惧，拿出烈焰紫金锤，紧紧握在手心，做好迎战准备。

　　兽瞳纹丝不动。

　　宋宣仔细观察，心里暗暗骂了声晦气，原来这不是真的兽瞳，而是一座巨大的兽神雕像，青面獠牙，目露凶光，右手高举神斧宝器，左手端着头骨法碗，脚下刻着无数挣扎求救的人类，恐惧绝望，痛苦悲鸣，血海地狱之景，栩栩如生。

　　兽神残忍，嗜血腥，喜食人。

　　通道里的壁画描述，上古的黑暗时期，祂杀死魔物，守护北州安宁，北州部落则向祂供奉血食，献出祭品，感恩庇护。

　　火神祝女带西州八十八女仙，牺牲自己，跳进熔岩，神魂炼剑，庇护天下苍生。海神潮生率领南州八万好男儿，以血铺路，用骨堆山，堕入深渊，换来繁华盛世。

　　货比货该丢，神比神该死。

　　宋宣对兽神嫌弃至极，若非带着一大堆人，不方便闯祸跑路，她要在这神像的脸上画个王八！

　　兽神像前是一张沉重的石桌，看起来和外面的神殿的祭台差不多，布满斑驳血迹，旁边还有一道血槽，不知把祭品的血流去哪里。

　　宋宣低下头，研究片刻，发现没什么陷阱，纯粹靠蛮力推开，血祭台下，露出一道暗门，门上刻着古老的文字，似乎需要特别的方法才能打开。

　　该死的祭司弟子，居然还藏了这一手，应该多砍几刀，方解心头之怒。

　　宋宣研究半晌，实在搞不懂开门的方法，只好灰溜溜地回去找屠长卿，长卿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懂，有求必应，定能解开机关。

　　她转身的瞬间，神像的兽瞳微微转动，幽幽绿光，仇恨盯着她的背影，想要扒皮抽筋，敲骨吸髓，贪婪的怪物，在血池里缓缓苏醒……

　　……

　　宋宣出了神殿，把里面的情况描述一番，总结：“我不识古字，看不懂，孩子在里面，情况不明，不敢强拆，怕石头掉下去，伤了孩子。”

　　潘惠姐连连点头：“恩人所言甚是。”

　　屠长卿心里直发怵，他觉得兽神殿不是好地方，往里面多看一眼都恐怖，血味难闻……奈何只有他认识上古文字，推脱不得，只能鼓起勇气，紧紧跟着宋宣，像只受惊的小兽。

　　莫家夫妻知孩子在里面，牵肠挂肚，也想进去。

　　潘惠姐说：“若是里面没危险，我们自然安全，若是里面有危险，我们待在门口也逃不掉，更出不了秘境。孩子年纪小，不太懂事，在牢笼里关了那么久，不知情况，我担心……”

　　屠长卿想想也是，夫妻俩都是凡人，没有半点修为，出秘境的阵法和机关还需要他和宋宣来找，他俩要是出事，谁都逃不掉，全部都得死。莫家兄妹不认识宋宣，哭闹起来更危险……

　　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用法器和符咒布好防御，让剩下的孩子躲在里面，又把数张符咒和信号铜管交给葛天荣，千叮万嘱使用方法，年年要了一个小玉瓶，蹲在角落，从怀里拿出一堆小竹管，重新调配毒药，岁岁沉默不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屠长卿准备完毕，深呼吸几口气，跟着宋宣踏入诡异的兽神殿。他左右四顾，小心翼翼，纵使早有准备，看见恐怖神像和会发光的绿色兽瞳还是哆嗦了一下。

　　宋宣半眯着眼睛，朝兽神像打量片刻，开口道：“总觉得眼睛怪怪的，刚刚好像不是看这个角度？该不会动了？”

　　屠长卿恐慌：“你别吓我，那对眼睛是绿幽石做的，石头怎么会动？也，也许……是神殿昏暗，火光晃动，看起来角度变了。”

　　宋宣点头：“有理。”

　　屠长卿哆哆嗦嗦地俯下身，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暗门上模糊不清的古文字，翻译道：“这几个字写的是兽神血门，虔诚献祭，永生不灭。”

　　他稍加思索，看向血祭台，小心地摸了一把血槽，沾出些许残留鲜血，低声道：“这些血的颜色，似乎是最近的，想必是祭司弟子用过，我猜是把兽血放进去，就能开门……”

　　宋宣问：“这鬼地方，除了尸体和骨头，老鼠都没有，去哪里找野兽？”

　　屠长卿低头，想了想，回答：“铁树林里挂着的干尸，除了上古魔兽，还有一些寻常的野兽，想必是祭司带进来，放血开门的祭品。”

　　宋宣为难：“先出去抓几只雪兔？”

　　潘惠姐一直俯在暗门上，侧耳聆听，神殿里静悄悄，她感觉自己似乎听见孩子痛苦的呼救声……

　　“阿娘——”

　　“阿娘——”

　　“宝儿，珍儿，别怕，阿娘来了。”她慌忙站起身，冲向血祭台，拔出短刀，毫不犹豫地割向自己的腕间，温热鲜血涌出，流入血槽，汇成细流。

　　很快，血开始凝固，越来越少。

　　她像头濒临疯狂的野兽，再次狠狠割出数道深深的伤口，试图用自己的鲜血开启这道阻碍的血门。

　　谁也无法阻止一个母亲。

　　血槽里的血线，缓缓过了大半。

　　莫全有走过去，按住短刀：“惠姐，需要的血量太多，你不能继续下去，会死的。”

　　潘惠姐抬起通红的眼，仿佛在问，死有何惧？

　　“我知你的心意，可是，宝儿和珍儿需要娘。”莫全有抽出她手里的短刀，在左手选了个合适的位置，用力割向自己的腕间，“惠姐，我在。”

　　世上的夫妻有千百样，他幼年丧父，少年丧母，独居山林，孤苦无依，幸得贤妻，方知什么是家，他与妻子心意相通，不管刀山火海，血池地狱，也要携手同行。

　　断掉的血线再次蔓延，缓缓流向兽神像，消失不见。

　　暗门缓缓打开，露出血色石阶。

　　宋宣抢先跳进去，里面是一片黑暗的死寂，她闻着油脂的味道，往旁边摸了摸，果然找到个油灯。

　　她用火折子点燃油灯，朝周围看去。

　　空中挂着一个又一个的铁笼子，数不清有多少，大部分的笼子都是空的，少数的笼子里有横死的尸体，有北州部民，也有外来者，看着像反抗自尽，或是没照顾好，病死在里面的，笼子还有位置，祭司便没有收拾，把尸体统统放着不管。

　　潘惠姐失血过多，头晕目眩，屠长卿强行给她简单包扎止血，又给了些补血提气的应急丹药，她胡乱嚼下，身体稍微恢复，便冲下台阶。莫全有心急如焚，随便给自己包了下伤口，接过颗丹药丢进口里，追着妻子而去。

　　屠长卿看着诡异的兽神像，不敢一个人留下，又怕宋宣遇到不懂的东西乱来，咬咬牙，赶紧跟上……

　　所有铁笼的正中间，是两个与众不同的金色笼子，缠满血色锁链，顶端雕着八只狰狞的上古凶兽，笼条像是用兽骨做的，没有笼门。

　　笼子里面，蜷缩着两个小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