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蝉鸣》风拍小帘灯晕舞

2、第二章：错题本上的星图

　　林知微最终没有上陆嘉言的车。

　　她抱着那枚热得烫手的煎饼果子，站在原地，看着那辆嚣张的机车载着它的主人，在夕阳下绝尘而去，留下一地惊叹和探究的目光。

　　轰鸣声远去，那点突兀的、不属于她规划内的热度，却仿佛黏在了指尖。

　　*莫名其妙。* 她心里再次给出评价，转身走向与公交站相反的方向——门卫室。

　　门卫张大爷是个头发花白的慈祥老人，看见她，笑眯眯地从窗口递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微微，你奶奶寄来的，早上就到了。”

　　“谢谢张爷爷。”林知微接过，指尖触到信封的厚度，心里踏实了些。

　　这是奶奶去办的贫困证明和户口本复印件，关系到下个学期的学杂费减免。

　　“还没吃晚饭吧？喏，我刚烧的开水，泡个面暖暖。”

　　张大爷推过来一个保温杯，里面是满满的热水。

　　一丝暖意渗入心间，林知微没有拒绝这份善意，轻声道：“谢谢您。”

　　她走到旁边的石阶坐下，小心地拆开煎饼果子的包装袋，油脂和面食的香气混合着，粗暴地勾起了她的饥饿感。

　　她中午确实只吃了一个馒头，剩下的钱要精打细算。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煎饼的味道意外地不错，比她平时在路边摊买的要扎实很多。

　　*……算他还有点良心。* 内心OS难得没有吐槽，只是平静地陈述。

　　吃完煎饼，她将包装袋仔细叠好扔进垃圾桶，又用张大爷给的热水小心地喝了几口，这才拿着信封，走向图书馆。

　　青城一中的图书馆是新建的，设施很好，晚上也开放到十点，是林知微除了教室外待得最久的地方。

　　这里安静，免费，有看不完的书和稳定的电源，她偶尔会借用这里的电脑，远程连接自己在极客论坛租用的廉价服务器，测试一些小程序。

　　她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摊开物理竞赛的习题集，很快就沉浸了进去。

　　外界的一切，包括那个脾气古怪的同桌，都被屏蔽在外。

　　只有公式、定律和待解的难题，才是她安全的世界。

　　然而，这个世界在晚自习第一节课下课时，被轻微地打破了。

　　陆嘉言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夜风的微凉气息，重新在她旁边坐下，依旧是那副懒散不羁的样子，仿佛傍晚那个塞给她煎饼又骑车跑掉的人不是他。

　　他没跟她说话，甚至没看她一眼，只是从抽屉里摸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敲打着，似乎在回复什么重要信息，眉头微蹙，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林知微乐得清静，继续演算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复杂题目。

　　直到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被两根修长的手指，从桌子下面，略显粗鲁地推到了她的练习本上。

　　林知微笔尖一顿，看向纸条，又侧头看向它的主人。

　　陆嘉言依旧盯着手机屏幕，仿佛那纸条是自己长腿跑过来的。

　　她迟疑了一下，拿起纸条打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嚣张的潦草，力透纸背：

　　**“顾云深给的申请表，有问题可以问我。”**

　　下面，竟然还附了一个手机号码。

　　林知微盯着这行字，愣了好几秒。

　　他看到了顾云深给她申请表？

　　所以傍晚他那句“有事问你”，和后来塞煎饼、甚至提出送她，都是因为看到了顾云深接近她？

　　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这位校霸同桌，是在……宣示主权？还是某种幼稚的领地意识？

　　*谁要问你。* 她内心嗤笑，将纸条随手夹进了那本厚厚的《算法导论》里，当作书签，然后继续低头做题，完全没有回复的意思。

　　陆嘉言用眼角余光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看到她毫不在意地把纸条塞进书里，嘴角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随即又像是自嘲般扯了扯嘴角，继续低头看手机。

　　空气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他偶尔敲击手机屏幕的轻微嗒嗒声。

　　第二节课是自习，班主任老陈走了进来，宣布了一件事：

　　“下周开始，学校会组织数学和物理的竞赛辅导班，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来找我报名。

　　另外，下个月的校运动会，我们班男生的项目，特别是三千米长跑，还缺人，体育委员动员一下。”

　　提到竞赛，林知微抬起了头。

　　这是她计划内必须拿下的目标，竞赛奖金和保送资格对她至关重要。

　　而提到三千米，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陆嘉言。

　　他体能似乎很好，骑机车的样子也很熟练。

　　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陆嘉言忽然放下手机，侧过头，黑眸直直地看向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戏谑：

　　“怎么？想让我去跑三千米？”

　　林知微没料到他会突然搭话，还是这种内容，下意识地反驳：“没有。”

　　“哦？”陆嘉言挑眉，身体微微向她这边倾斜，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压迫感，“那你看我干什么？担心我体力不好？”

　　他靠得有些近，林知微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混合着一点夜风的味道。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语气依旧平淡：“你想多了。”

　　陆嘉言盯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也不再逗她，重新坐直，懒洋洋地对着正在动员的体育委员扬了扬下巴：

　　“三千米，算我一个。”

　　体育委员如获至宝，连忙记下。

　　放学时，林知微照例快速收拾书包。

　　今天她接的那个小程序出了点BUG，她需要回图书馆用电脑紧急修复一下，这关系到尾款能否顺利到手。

　　她走得急，一本边缘磨损严重的蓝色笔记本从摞高的书堆里滑落，掉在地上，摊开。

　　陆嘉言正准备起身，目光扫过那本子，动作顿住了。

　　那不是普通的笔记本，而是一本**错题本**。

　　但吸引他目光的，不是上面工整抄录的错题和解析，而是在页眉和页脚空白处，用极细的签字笔画满的……**代码流程图和算法逻辑草图**。

　　那些图形和符号精准、简洁，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穿插在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和物理定律之间，仿佛是另一种形态的诗歌。

　　而在本子当前摊开的这一页，一道关于天体运动的物理难题解析旁边，用清秀却有力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

　　**“引力是遥远的共振，而代码是构建世界的语法。”**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几乎看不清的字，像是无意识的喃喃：

　　**“奶奶的药费，还差……”** 后面的数字被一道浅浅的划痕模糊了。

　　陆嘉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毫无预兆地撞了一下。

　　他见过很多人努力，包括他自己家族里那些为了利益汲汲营营的所谓精英。

　　但从未有一种努力，像这本摊开的错题本一样，将沉重的现实、瑰丽的梦想与冰冷的逻辑如此赤裸而坚韧地编织在一起。

　　她不是在简单地学习，她是在用知识做武器，在一片荒芜中，为自己和所爱的人，搭建一个足以栖身的宇宙。

　　那个清冷、沉默、看起来一碰即碎的女孩，她的内心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浩瀚，也更……沉重。

　　他俯身，小心地捡起那本错题本，指腹拂过那行关于引力和代码的字迹，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林知微发现本子掉了，折返回来，就看到陆嘉言正拿着她的错题本，神情是罕见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肃然？

　　“还给我。”她伸出手，语气微冷。

　　这是她的私密领域，不容窥探。

　　陆嘉言抬起头，看向她。

　　灯光下，女孩的眼睛清澈而警惕，像一只守护着自己唯一宝藏的小兽。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逗她，或者摆出桀骜的样子，只是默默地将本子递还给她，在她接过转身欲走的瞬间，忽然开口，声音低哑：

　　“那道题，关于洛希极限的另一种解法，可以用角动量守恒和能量守恒联立，避开你写的那个复杂积分。”

　　林知微脚步猛地停住，愕然回头。

　　他……看了她的解题过程？还看出了更优解？

　　陆嘉言看着她惊讶的表情，心里那点莫名的滞涩感散去了一些，他重新勾起那抹痞气的笑，眼神却亮得惊人：

　　“怎么？就许你是天才，不许别人偶尔灵光一现？”

　　林知微抿了抿唇，第一次认真地、不带偏见地审视着这个同桌。

　　他刚才那句话，绝非灵光一现那么简单。

　　那需要极其扎实的物理基础和强大的逻辑思维。

　　*他到底……是什么人？*

　　“谢谢。”她最终低声说了一句，这次带了点真心。

　　然后抱着本子，快步离开了教室。

　　陆嘉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手指无意识地在裤缝边敲了敲。

　　他回到座位，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几乎全新的、一片空白的笔记本，在第一页，模仿着她的格式，工整地写下了刚才他提到的那种解法。

　　写完，他看着那页不再空白的纸，又想起错题本上那行关于“引力”和“代码”的字，以及那句被划掉的“奶奶的药费”。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是不同于在学校里的沉稳与果决：

　　“李助理，帮我查一下，市面上针对老年人慢性病，效果最好、副作用最小的进口药是哪些……对，把资料和价格发我。

　　另外，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关于在线教育平台的前期市场分析，加快进度。”

　　挂断电话，他望向窗外浓重的夜色。

　　蝉鸣已歇，但某种更深沉的东西，正在寂静中悄然滋长。

　　他忽然觉得，这个高三，或许不会像他预想的那样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