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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眼光不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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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立卓口中的金池,全称为金钰池。
它的池水十分特殊,并非地底之热泉,而是用地火将无数稀有金石融成液体的熔金之水。
暗金色池水翻滚着黑红气泡,浓烈的金属腥味能够盖住一切味道。
谢知则将褪下的衣物整齐叠好,又扎起高高的发髻后,才缓缓入了池。
脚尖触碰到池水的瞬间就发出滋滋声响,焦味弥散,人的皮肉被迅速腐蚀。
比起入浴,更像是受刑。
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一步步稳稳踏入池中,直至滚烫的金色液体没过胸口,没过那颗体内的妖丹。
极致的高温灼烧着每一寸肌肤,人的皮肉褪去后,谢知则的身上很快被那巨蟒的白鳞所覆盖。
仅仅在三个呼吸内,清冷孤高的白衣剑修,化作不人不妖的蛇皮怪物。
这便是彭立卓赏他的金池浴。用滚烫的熔金水洗掉外头的人皮,再洗掉骨子里的妖气,唯有这样,才能让他在无量峰众多高阶修仙者的眼皮子底下,瞒住自己半妖的身份。
近乎于洗髓般的金池浴结束后,他修为的确实打实增长,身上的妖气也消散不少,至于过程中皮开肉绽的疼痛,他能忍。
为了修炼,他什么都能忍。
谢知则靠在池壁上,仰着头,任由汗水滑落。
疼痛总让他意识游离天外,他叹出一口气,抬起手,掌心里变出朱玉在金水镇送他的蛇头骨项链。
一开始,这金池浴不过一周一次,可最近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妖气总无意识失控,被彭立卓发现后,泡池子的时间便从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间隔也改成了三天一次。
先前,他以为是自己修为涨得太快,导致金丹不稳,但金水镇一行后,他发现,这妖气的失控,与朱玉有关。
或许是情蛊的影响,让他产生不该有的妄念,甚至说出些不符合他性格的话。
被师父发现后,他受罚事小,若是牵连到朱玉,便不是他想看见的结果。
……
他向来不喜欢欠人。
眼神一凝,谢知则松手,任由那项链落入熔金池水,嗤一声,蛇头骨瞬间被高温泯灭成白色粉末。
谢知则面无表情盯着那白烟弥散消失,那如墨昏黑的眼眸深处,有些细微的涣散,但仅在眨眼间,便恢复如常。
如此便好。
他要做的,是随母亲遗愿,成为最强,成就剑道大业,任何阻止他的人事物,都将灰飞烟灭。
包括朱玉。
他手一挥,池岸旁十几筐白玉兰花瓣倾泻而下,铺满了整个池面,将暗金池水变为浑白花海。
浓郁的玉兰花香被温度蒸腾,四散而开,盖住了那令人作呕的金属味。
无论是妖还是金属的腥味,他都不喜欢,每次入浴后,都要用玉兰的味道掩盖住所有腥气。
蒸腾的花香钻入皮肉与骨缝里,用清丽盖住浓烈,用白盖住黑,用香味盖住腥味。
他向来如此矛盾,向来如此虚伪。
金池一泡,他明日又是无量峰内门的元婴期剑修,天生剑骨,天赋异禀,一身白衣孤傲冷峻。
没人知道,那翩然白衣玉兰香下,藏着翻滚的金属腥气,而在金属腥气之下,又是更加令人作呕的妖族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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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到无量峰后,朱玉本来做好了从紫藤苑搬出去的打算,可没想到回去第一日姜青儿就主动开口留下她,二人成了舍友。
今早出发去朗三娘的红鸾坊时,姜青儿还特意陪着她一起,二人同行,外门弟子探究的目光放在她身上,没有以往那么锋利。
大抵是因为姜青儿在外门的风评极好,连带着她也沾了光。
虽然姜青儿并没有明说为何要陪她,二人同行时也没什么话,但这种沉默的温柔,朱玉很是受用。
二人告别后,朱玉在红鸾坊一袭长长的红缎下,发现了朗三娘。
红鸾坊作三层木雕楼,中间镂空处摆着一个巨大莲花圆台,从楼顶出垂下三块长红绸缎,似有红河水自天顶倾泄而出。
朗三娘正懒洋洋地倚在那红缎上,手里把玩着一杆烟枪,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两个杯子。
一杯在她手边,装着浑浊酒酿,近乎见底;另一盏在她对面,清澈新茶装得很满,还冒着袅袅热气,显然那人刚走不久。
红鸾坊平常只住着朗三娘和陈平川,估计是陈平川喝剩的。
“来了?”见她出现,朗三娘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有些古怪,似乎带着几分调侃。
朱玉行了个礼:“朗长老。”
闻言,朗三娘立刻露出嫌弃表情,“叫我师父就好。”说着,她转过头,背对着朱玉吐出一口烟圈后,再转了回来,“既然入了我的门,就没有叫长老的道理。虽然你是彭立卓塞过来的,但我这人有个毛病,既然教了,就得教好。”
朱玉得令,立刻改口:“师父。”
朗三娘满意地笑了笑,朝她扔过来一卷册子:“给你制定的训练计划,看看。”
朱玉接过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计划详尽得令人发指,从晨起练气到夜间对战,甚至连她使剑时手腕发力不稳的习惯都标注了出来,针对性极强。
“这些,都是我的薄弱之处……”朱玉喃喃自语,“师父竟了解的如此详细。”
“这是根据你师兄所言,特意给你定制的。”
师兄?是方才离去的陈平川与她说的?
……陈平川竟有这么了解她。
朱玉心下暗惊,定神后再去详细看了一遍那训练计划,不由得啧啧称奇。
自入无量峰以来,她便发现这些所谓长老尊长之类的人教学,总爱些讳莫如深的话让弟子去猜,猜中了,便是你有天赋,猜错了,便是你悟性不行。
更有甚者,忙到无法兼顾修炼与教学,只好放养,让麾下的其他弟子去教学,比如彭立卓之于朱玉,便是将所有的教学都交托给了四位师兄。
这朗三娘的作风,倒不像修仙者,更像一个真正的老师。
这个修仙界若是有教师资格证考试,那朗三娘应该是免试通过的。
怪不得陈平川会特意为了朗三娘去水云间找寻生辰礼物,这样的师父,值得。
“多谢师父费心。”朱玉紧了紧那册子,真心实意地朝她道谢。
“客气。这册子是一个大致的方向,之后还会根据实战调整,除此之外,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问我。”
说完,朗三娘拿起面前酒酿一饮而尽,朱玉的视线便顺着她的动作看向了对面那一杯未曾动过的茶水。
她道:“陈师兄是刚走吗?从金水镇回来之后,我还一直没时间谢谢他在金水镇的照顾呢。”
“陈平川?”
朗三娘挑了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书呆子前两天就去琳琅书阁泡着,都失踪好几天了……你问他作甚?”
朱玉愣住:“陈师兄一直不在?那……”
她指了指桌上那盏热茶:“我还以为这杯茶是陈师兄喝的。”
朗三娘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那盏茶,又意味深长地看回了她,脸上的表情与刚才朱玉进门时一模一样。
那是看破不说破的戏谑。
“傻丫头。”朗三娘摇了摇头,“你真觉得,凭陈平川那个榆木脑袋,在短短十几日的相处后,就能这么了解你的剑招?”
朱玉心跳漏了一拍。
“哎,爱总蒙蔽人心啊。”
朗三娘感叹着,反手从身后掏出一个布包,扔在桌上。
哗啦一声,布包散开,露出里面几块森白的骨头和几张完整的兽皮。
那骨头形态崎岖,泛着幽幽冷光,一看便知是稀有的凶兽,并非凡品。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骨头上留下的剑痕。
不多不少,一共三条。
每一条都干净利落,精准无比地打在致命之处,没有一丝多余的拖泥带水。
这种剑风,她太熟悉了。
利落、凌冽、一击必杀。
像极了那个人。
朱玉的手指抚过剑痕,用指尖细细感受曾经落在凶兽上的剑意,心跳逐渐失衡。
“这是……”
“是你师兄替你交的学费。”
“他提前打听过我喜欢研究这些奇物,特意在你开课前送来给我,”见朱玉表情愣怔,朗三娘用红指甲敲了敲兽骨,笑得更加暧昧,“各个品质上乘,至少也是地字级的,哪怕是他一个元婴期去杀,也要废一番功夫,啧啧,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朱玉攥紧双拳,盯着那兽骨与兽皮。
朗三娘将那堆东西小心翼翼收了起来,道:“这谢知则啊,平日里看着冷冰冰像个木头,没想到比彭立卓那个老狐狸还细心。”
朱玉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一口气堵在胸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朗三娘发现她异样,朝她挤眉弄眼,语气里满是揶揄:“你眼光不错啊,小朱玉。”
朱玉垂下眼,心中的酸涩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撞得胸腔发麻,喉咙发紧。
昨日用那种伤人的方式把她赶走,今日又背着她偷偷替她打点一切。
究竟为何?
若说是谢知则惧怕在亲密关系中暴露蛇妖本性,可她早就在幻境中亲眼目睹他如何堕为半妖,那谢知则的这次推开,便没有理由。
心中酸涩之余,朱玉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这种违和感,不仅仅来自谢知则,更是来自无量峰其他师兄们。
原作里温婉善良的医修姜青儿,变成了如今利落清醒,讲究快意恩仇的医痴师姐;张廉清没有原作里那么正经,那么嫉恶如仇,不然也不会如此快的接纳她;而孟秦浩也不比想象中那般花心,反而存了几分古道热肠。
更别提自从她入无量峰后就一直下线的系统了。
先前她以为是自己表现太差,才让系统失踪,可在金水镇时,她和谢知则关系前进一大步,也没见到系统出现。
瞬间,所有出现过的异常如洪水般涌入朱玉脑海。
姜青儿的提前出现、李铭涛屡次三番的挑衅,以及……
——谢知则的母亲,湘姨口中的那位女将军。
朱玉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个世界,似乎并不是如她想象中那般简单。
见朱玉沉默许久,脸色越来越难看,朗三娘眯着眼,试探道:“你们两怎么了?谢知则刚来送东西的时候脸色煞白,身上玉兰香重得反常,我问他怎么了他也避之不答……你和你师兄,吵架了?”
朱玉回过神来,却没心思回应朗三娘的疑惑,而是郑重道:
“师父,你知道水木寺里供奉的女将军吗?”